在深正這樣的超一線城市工作,要面對的人際關係比在小地方工作或遙遠的南非完全不同。
親戚老鄉、老同學老同事不太可能去大西南,更不太可能去南非,但有的是機會來深正。現在經濟條件好了,許多親朋好友甚至經深正去香港、去新馬泰旅遊。
在深正沒熟人沒什麼,有熟人往往會忍不住打個電話。
你在深正工作生活,而且“混得”還不錯,不能不盡一下地主之誼,是否人家真會以爲你官當大了瞧不起老朋友,遇到老盧那樣的甚至會認爲你忘本。
陪香港同行吃完飯,剛聽完技偵支隊關於僞造盜刷信用卡案的彙報,韓博又接到一個電話,土豪同學劉一然說到深正了,同池媛媛一起來的,打算在深正住一晚明天去香港,從香港坐飛機去馬來西亞洽談業務。
兩個全是大學同學,必須接待!
原計劃晚上要請田學文一家,現在只能兩桌並一桌,兩件事當成一件事辦。
好在田學文李佳琪是如假包換的“自己人”,劉一然也是身家上億見過大世面的大老闆,包括作陪的關星偉江亞男兩口子都能理解,晚宴氣氛沒擔心的那麼尷尬,一頓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
唯一讓韓博難以啓齒的是,不知道該怎麼跟很八卦的江亞男解釋劉一然與池媛媛的關係。
去賓館接的時候二人是從一個房間出來的,如假包換的出雙入對。在飯桌上池媛媛更是“將錯就錯”儼然以總裁夫人自居,而劉一然的反應超乎想象的淡定,他們之間的關係看樣子真公開化了。
當田學文等人不好說,送他們會賓館的路上,韓博扶着方向盤冷不丁問:“一然,你們到底是怎麼打算的?”
“明天去香港機場,機票都訂好了。”
“別裝糊塗,你知道我指的不是行程。”
直到此時此刻,劉一然臉上才流露出一絲尷尬,他回頭看看更尷尬的池媛媛,無奈地說:“離又離不掉,就這麼過唄,還能有什麼打算?”
可能因爲他飛黃騰達了,去年聚會時所有同學無一例外的裝糊塗。
別人不好意思問,或擔心他不高興不敢問,韓博覺得有必要問問,把車緩緩開進賓館停車場,倒進車位關掉引擎,回過頭來很認真很嚴肅地說:“就這麼過,就這麼過對媛媛公平嗎?”
“不就是一張紙嗎,有沒有無所謂,我覺得這樣挺好。”
劉一然還沒開口,池媛媛倒先表起態,一臉真無所謂的表情,她想想又來了句:“以前你們不是總把‘走自己的路讓別人說去吧’掛在嘴邊麼,我現在走的就是自己的路。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不被人說,別人說什麼我也不在乎。”
既然開了口,韓博就不怕得罪人,問道:“你不在乎,別人在乎。嫂子會怎麼想,孩子將來會怎麼看,這對嫂子對孩子公平嗎?”
說到底還是自己破壞了人家的婚姻,池媛媛一下子語結了,理了理披肩秀髮看着外面五顏六色的霓虹燈不再吱聲。
“一然,媛媛,我知道我的話不中聽,但我是把你們當大哥大姐才捅破這層窗戶紙的。當年沒走到一起很遺憾,現在走到一起就要處理好。不是嚇唬你們,你們現在這關係很危險,當這麼多年警察,因爲感情糾紛引發的慘劇我見多了,真不希望在你們身上重演。”
“謝謝。”
劉一然沉默了良久才崩出這兩個字,提到這事再也沒有飯桌上那意氣風發,能想象到甚至感覺到他過得沒表面上那麼順心,顯然被婚外情搞得焦頭爛額。
韓博輕嘆了口氣,凝重地說:“我有什麼好謝的,關鍵是怎麼解決這些問題!這種事誰也給不了好的建議,誰也幫不上忙,只能靠你們自己。都是成年人,還是事業有成的成年人,你真該好好想想。”
話音剛落,池媛媛突然回過頭:“韓博,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和曉蕾應該清楚。沒一然我一樣過,只是我走了一然會幸福嗎?現在他老婆三天兩頭吵,隔三差五鬧,我沒進公司時比現在好不到哪兒去。”
劉一然失敗的婚姻是如假包換的包辦婚姻,韓博從未見過的那個嫂子,據馬志功說長得倒是挺好看,只是文化程度不高,初中畢業,以前在縣裡的百貨大樓做營業員。
劉一然落魄時夫妻感情還不錯,創業時兩口子也沒現在這些事。
劉一然發達之後事來了,他妻子失去了安全感,總是擔心這個懷疑那個……由此可見,婚姻有時候還是要講究一點“門當戶對”的,至少學歷背景要差不多,不然夫妻之間會沒太多共同語言。
不過話又說回來,感情是要精心澆灌的。
之所以鬧成現在這樣,劉一然有很大責任,作爲一個丈夫,應該多抽點時間陪陪妻子,讓妻子感受到愛,感受到最起碼的安全感。
韓博既不希望他拋妻棄子,又不好動員他跟同樣是同學且關係一直不錯的池媛媛一刀兩斷,只能提個醒,只能讓他們自己想想。
正準備推門下車送他們去賓館大堂,劉一然突然道:“韓博,我的事還沒到……至少沒嚴重到你說的那個程度,周開元遇到麻煩了,而且是大麻煩。我和媛媛本來可以直飛香港,就是因爲他的事纔來深正的。”
“老周怎麼了?”韓博下意識問。
“去年聚會時你那番話說晚了,良藥苦口,忠言逆耳,早說他也不一定能聽進去。上個月被雙規了,我也是前天才知道的,他老婆帶着孩子找到公司,哭着求我幫他疏通疏通關係,我是認識不少領導,但也只是認識。”
聚會時就覺得他有問題,一個正科級幹部,參加同學會還帶秘書和司機,軟中華整條往外拿,整包給老同學散,晚上吃夜宵搶着買單,現在看來果然有問題,要是經濟沒問題紀委能雙規他?
都說培養一個幹部不容易,聽到周開元被雙規的消息,韓博倒不覺得有多痛心,不動聲色說:“給我打個電話就行了,沒必要專門跑一趟的。”
“我還沒開口呢,你就關上了門。”
“我說劉總,您還真看得起我,這事我有權管嗎,再說這種事我能管嗎?”
劉一然從未想過他會幫周開元去找關係去說情,不僅沒想過甚至覺得周開元是罪有應得,只是被周開元老婆帶着孩子找上門,實在是沒辦法,只能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他沒急着表明真正的態度,而是緊盯着韓博問:“你知道查他的是誰嗎?”
“他們那個縣我都沒去過,我哪兒知道!”
“莊部長,莊新棟,以前在學生會跟你穿一條褲子的那哥們。”
“怎麼可能,莊新棟在省-委工作,省委哪個部門我忘了,反正去年聚會時他還在。再說周開元什麼級別,一個正科級幹部,省裡去查他,那不成殺雞動牛刀了。”韓博一臉不可思議,覺得這個玩笑一點不好笑。
“去年是在省委,現在不在了,現在是縣紀委書記。他剛上任時周開元還屁顛屁顛跑去拉關係,同校同學也是同學,何況還有你這個共同的好朋友,結果莊新棟上任不到一個月,就拿他這個同校同學先開刀。”
“找紀委書記拉關係,這不是耗子給貓當伴娘嘛。”
“反正你那哥們還真是鐵面無私,不光老周栽他手裡,據說以前挺器重老周、提拔老周當局長的那個縣領導,在老周被縣紀委帶走的第二天也被市紀委雙規了。”
“這說明他們早在紀委掛了號,雙規他們是早晚的事。”
“你就不打算給莊新棟打個電話?”
“打電話容易,如果他沒換號碼現在就可以打,可是打通了你讓我說什麼?”韓博反問了一句,面無表情地說:“難道讓我跟人家說,莊部長,你們立案調查的周開元是我的同班同學,也是你的同校同屆同學,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能不能給我韓博幾分薄面,高擡貴手,放周開元一馬?”
剛纔還因爲感情的事有些沮喪的劉一然禁不住笑了,池媛媛更是噗嗤笑道:“這麼說挺合適,雖然是同校同學,但在學校時我們幾乎沒跟他打過交道,沒什麼交情。你不一樣,你跟他關係那麼好,他應該會給你面子的。”
“拜託,人家是紀委幹部,別說不會給我面子,就算給面子這個電話我也不會打。”
“打不打是你的事,反正我把話帶到了。周開元不光是我劉一然的同學,也是你韓博的同學,他老婆去我那兒是一顆紅心兩種打算,既希望我幫着找領導疏通疏通,也是去管我要你的手機號,想找你幫忙的。”
劉一然頓了頓,接着道:“我私下打聽過,周開元算徹底完了,不光受賄還索賄,幾百萬肯定是有的。紀委不可能光雙規他,不盯着他老婆。他老婆跑我那去沒什麼,我又不是當官的不在乎什麼影響,要是跑深正來哭哭啼啼對你影響不好,所以我把事攬下來了。”
原來這對老同學不是想吃剛纔那頓飯,而是想讓自己少點麻煩。
韓博真有那麼點感動,拍拍他胳膊,誠懇真摯地說:“謝謝。”
“舉手之勞,沒什麼好謝的。”
劉一然抹了一把臉,不無感慨嘆道:“這幫同學就你和老周兩個進了政府部門,一個市公安局副局長,一個縣環保局長,級別放一邊,正科一樣是局長,以前真爲有你們兩個局長同學爲榮,結果老周沒管住自己,栽了,想想挺惋惜的。”
這分氣度,讓人不得不服氣。
他發出這樣的感慨,韓博甚至有些無地自容,畢竟不管周開元做過什麼應該落到什麼樣的下場,他終究是曾經朝夕相處四年的同學。
“一然,在外人看來我韓博好像有多了不起,其實我從來沒覺得自己有多麼了不起,其實我一直以有你這樣的同學爲榮。創業太難了,換作我,我做不到。要是脫掉這身警服,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幹什麼。”
“你那活我也幹不了,”劉一然推開門鑽出轎車,回頭看着準備相送的韓博,同樣很認真很誠懇地說:“韓博,謝謝你剛纔的提醒,我不是老周,我能聽進去所有的善意提醒和忠告,媛媛也能,正如你剛纔所說,我們是好好想想,是該理性地規劃一下未來了。”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