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 35 章

僖安宮

元琪, 元琪,琪是美玉的一種,亦有花草繁盛的意思, 比喻珍貴之物, 先皇老來得女, 自然如眼如珠地小心捧着, 再然後, 她的兄長成了皇帝,她在這宮中的地位亦是更上一層。

皇上只她一個親妹妹,她打小來就沒受過這等的委屈。而今, 卻儼然成了皇室的笑柄了。

“滾!”咣噹一聲,趙元琪將手邊的一個瓷器砸得粉碎, 宮女太監們跪了一地, 個個悶着頭, 大氣也不敢出,更無人敢來勸阻。

“砰!”又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趙元琪“啊”了一聲,她身旁的大宮女溫玉連忙擡起頭去看她,看見的卻是趙元琪憋着眼淚,傲氣地仰着頭,彷彿要將眼淚仰回去似的。

大約是方纔砸瓶子時划着了手, 血順着她的手指尖滴在地面上, 白皙的芊芊玉手, 紅色的血跡, 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

“公主, 奴婢給您叫御醫!”溫玉叫過身邊一個低着頭的小宮女,支使着她去御醫院。

這會子公主正在氣頭上, 闔宮的奴婢素不知公主的脾氣,她是萬萬走不得的,萬一公主有個好歹,倒黴的可就是他們這些下人了。

“公主,您消消氣,外頭那些太監們的話當不得真的!”溫玉千方百計地給公主解釋,奈何趙元琪心裡門清,梗着脖子,聲音有些哽咽:“滿宮的宮人都瞧見他在皇兄殿門前跪了一下午,還能有假?”

步搖的影子落在窗戶上面,搖搖晃晃的,趙元晉咬着牙,手上的血還在往下滴,溫玉瞧了眼窗外,又焦急地轉過頭去。

“公主,公主!可不能,仔細傷着手!”趙元琪手裡握着瓶子,又要往下砸,溫玉急了眼,也顧不得許多,立即站起來攔住道:“公主您就聽奴婢的勸吧!”

趙元琪其得眼睛都紅了,也聽不進任何人的任何話,反手甩開溫玉,將她一巴掌打在地上,道:“本公主的事,輪得到你個奴婢管?”

她氣勢頗盛,實則已是強弩之末,只要再一點點的刺激,便會不堪重負。

好在溫玉先前派去的宮女機靈,趙元琪正要大肆發作一番,趙元晉便一腳踏進了僖安宮。

“十二,這是怎麼了?”皇帝一貫溫柔的語氣,眼睛落在趙元琪手上,眉頭一凜,喝問:“公主怎麼傷着了?”

溫玉一下子跪在了地上,頭埋得深深地,趙元琪方冷冷地說了句:“不干她們的事,是我不小心。”

趙元晉最是瞭解這個妹妹,知道這是爲了秦先裴的事和自己過不去呢,因而虎着張臉對溫玉道:“御醫怎麼還沒來?”

溫玉謹言道:“已去請了。”她說話時唯唯諾諾又小心翼翼。

果然,溫玉前腳話剛說完,御醫便到了,趙元晉皺眉問道:“朕怎麼從來未見過你?”

那御醫低頭道:“下官的父親正是前任太醫院的院判。”

趙元晉恍然大悟道:“哦,方太醫前些日子致仕了,便叫你頂上來了。”

那御醫道:“會皇上,正是如此。”方氏一族世代爲醫,至如今已是三代爲皇族效命了。

方勝看了眼趙元琪的傷口道:“只是些外傷,不礙事的,微臣這便爲公主處理傷口。”

他眉眼未擡,說話時亦是直舒平緩的腔調,很有些老學究的嚴謹和古板,趙元琪不妨被他碰到了掌心,猛得一縮,豎目看他,方勝倒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模樣,趙元琪也不好發作。

待到包紮好,趙元琪一把甩開方勝的手,怒目道:“你下去!”

趙元晉喝道:“趙元琪!”趙氏皇族歷來都是溫順和藹,對待臣下也多半禮遇着,可如今趙元琪在氣頭上,又自感莫名被方勝冒犯了一遭,因而失了平日裡的態度。

方勝不是尋常的奴婢,而是朝中的大臣,趙元晉自然不允許自己的妹妹無禮。

趙元琪本就不是剛強之人,這樣被自家皇兄一吼,先前搖搖欲墜的眼淚此刻如決堤之水一般一涌而出。

趙元晉無奈地皺着眉頭,可又拿自己的皇妹毫無辦法。

“夠了!皇家體統何在?”

這樣,猛得一吼,嚇得趙元琪一哆嗦,眼淚生生地憋了回去,繼而是一顫一顫地嗚咽,她死死地咬住下嘴脣,眼眶紅得不行。

方勝從未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失了神,但很快回過神來:“皇上,公主還年幼,您……”

趙元晉捏了捏眉心道:“及笄禮都過了多久了,尋常女子如她的年紀早都在家裡相夫教子了。”

趙元琪委屈道:“我倒是想……”

誰料她這一聲也不知戳中了什麼,方勝竟笑了出來,趙元琪苦着臉看着她囁嚅道:“你笑什麼?你不許笑!皇兄!”

趙元晉終是無可奈何地揉了揉趙元琪的腦袋,放低聲音:“朕的元琪,莫哭了,好不好?朕會爲你討個公道的。”

這場鬧劇終是過去了,公主殿的人紛紛鬆了口氣,只是趙元琪仍舊鬧着不肯用膳,皇帝知道了也只是笑着搖了搖頭,只說了句:“隨她去。”

果然趙元琪也不作了,第二日就乖乖地吃了飯。

青春時期的女孩子總想着要多些關心和愛護,而她的皇兄畢竟是一國之主,對她的關心有限,母后不問事,在這世上,她只剩下皇兄了。

第二日皇帝於交明殿召見秦先裴,他仍是不改初衷,皇帝一怒之下將其貶去邕州。

盛夏還沒有過去,唐瑜踏進官場亦不過數月之久,甚至未滿一年,可這數月間卻彷彿如經人生百態,催着人成長,去面對那些人們一直想逃避的東西。

“秦兄,此去一路珍重。”雖則只有淺淺的同住之情,可到底秦先裴是在這京城中第一個對她好的人。

她這人念舊,因而特意在秦先裴的貶謫路上早早候着。

“唐兄,你等我。”他不是個愛說話的人,多數時候亦不大會表達自己,只是留下這意味不明的一句話,便匆匆上路。

眼神堅毅。

你等我回來。他這輩子從未這樣堅定地去追求一樣東西,縱然他知道這追逐多半是徒勞,甚至會搭上自己的性命也毫不猶豫。

因爲一生只有一次啊,這樣猝不及防地降臨了,他亦沒有什麼辦法,只好孤注一擲,賭上自己的前途和性命,去追逐,那一生只能照耀一次的光芒。

只要這光芒出現了,他願意等待。

“秦兄,或許我不能等你回來了。”秦先裴是個人才,唐瑜非常清楚,趙元晉也清楚,所以他纔沒有要了秦先裴的命。

他遲早會回來的。

可是那時候,她卻不在了。

晚飯的時候,唐瑜把自己的想法和唐英說了,唐英並未如唐瑜以爲的一般拍手叫好,反而有一些惆悵:“還真有些不甘心。”

自家女兒做到了自己當年未能做到的事情,也算是爲他圓了一個心願,唐英心中多年的遺憾便是未能生個兒子好報效家國,此際有女如此,儘管十分冒險卻着實令他驕傲。

“可恨你不是男兒身。”唐英嘆了一口氣,言語中頗是無奈。

唐瑜亦只得苦笑道:“是了,自古以來,女子爲官,多麼離經叛道,若是讓朝中那一班老頑固知道,怕是要將我碎屍萬段。”

女子爲官乃是犯了本朝的大忌,更兼之有欺君之罪。

“只是辜負了皇上對我的一番信任。”

到底是未提起顧懷興,是已沒有再提起的必要了。

“你與懷興的婚事便作罷吧,是爹忽略了你的感受。”唐英惆悵萬千,終是放棄了自己的固執。

唐瑜倒很淡然:“或許是我與他沒有緣分罷。”不喜歡嗎?好像也不是的,只是,終究少了那麼一點點的緣分。

少年中第,杏花簪帽,得了皇帝的垂青,被當朝太傅鍾愛,她這一生,很值得了。

父女二人相視一笑,唐英道:“乖女兒,陪爹喝一杯?”

從前在家,唐英不許女兒沾酒半分,可如今人在官場,不能喝也得喝了。

“只是女兒的酒量甚淺,怕不能陪爹盡興。”她莞爾一笑,梨渦淺淺,既有女兒家的嬌態,亦有男子的豪邁,唐英微笑着衝她點了點頭。

“有爹在,萬事無憂。”

是啊,只要有父母在,一切俱可安心了。

第二日清晨,唐瑜便匆匆進宮,自請辭官。

“皇上,臣爲官以來,常深思憂慮,自感辜負聖恩,每每思及總是愧疚不能當,懇請皇上准許臣辭官回鄉,也算爲父母一盡孝道。

趙元晉冷眼斜睨着跪在地上的唐瑜,爲何突然辭官?

“朕不準。”良久,只這三個字,冷硬強勢,包含了太多意味。

唐瑜笑了一笑,顯然早料到這個結果,皇宮尚在修建中,皇帝交予她之事她尚未完成,皇帝自然不肯輕易放她。

只是這一遭,唐瑜卻料錯了,趙元晉不肯放她卻是爲了另一件事,是他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