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亓三郎回來,說了那花上之藥。
“是銀丹草。”
“銀丹草?”析秋疑惑的看着他問。
亓三郎眼深幾許:“此草產自西域。其草葉片呈長圓狀披針形,有提神醒腦之功效,卻性寒涼,懷有身子之人,是萬不能沾的!”
析秋再聽到提神醒腦幾字後。想着昨天一閃而過的亮光,恍然大悟的呼了聲:“難怪這麼熟悉。”
亓三郎眼深看來,析秋嘻嘻一笑:“在鄉下的田間地頭常有這麼種草,這玩意兒妾身管它叫薄荷!以前有拔過,涼涼的很是好聞。”
並不一定只西域獨有,只能說明中原懂它藥理的不多,甚至是少用。
亓三郎並未懷疑她所說之話,只點了點頭。
析秋見他眼深幾許似在沉思,便將白天去婷雪院之事跟他說了:“問她幾句,也不似說謊,實在是這般荒誕的理由,她居然也能相信……”析秋在那搖着頭,忽見亓三郎一瞬不瞬盯着她看。不自覺的摸了摸臉:“怎麼了?”
“沒有。一會我去找父親說說這事兒!”
析秋頷首,並未追根究底,只覺他願說的話,一定會講。
起身對他一福:“我去着了她們上飯菜,夫君待吃過飯食後再去吧!”上歡來亡。
“可!”
……
待晚飯過後,析秋坐在內室榻上,開始了新一輪的縫衣。
而亓三郎則是在伊姨娘所在的院落,找到了鎮國侯。
彼時,亓三郎只拱手捉揖說有要事相商,請了鎮國侯去往了前院書房。
書房裡,兩人此時一個在桌案後,一個恭敬站在下首。亓三郎自腰懷中拿出一張摺好的宣紙遞給了他。
鎮國侯有着幾分疑惑:“這是什麼?”
亓三郎垂了半分眸,聲音淡淡:“這是前些天秋兒去往梅林採霜露時,發現有異樣的梅枝,昨兒之事讓她深覺蹊蹺,這才趁着夜色又去偷摘了幾枝梅枝回來。着了兒子帶進宮裡秘密請人一驗。”
鎮國侯不動聲色的將那宣紙攤開,見裡面是一些青青紅紅的小細渣。
拿着一點湊到鼻端聞過,卻是訝異了一下:“這是……”
“是銀丹草!”亓三郎眼深一下,隨後又道:“那漣漪愛喝了這珠露茶,每天都會着人去梅園採摘。再來時,兒子也着了梅園看管的婆子問過,除了秋兒跟漣漪身邊的婢女有去梅林外,近一月來,倒是再無誰人這般頻的去過。”
鎮國侯眼深起來,看着亓三郎道:“你想說什麼?”
亓三郎跪了下去:“此事秋兒怕是不小心替人背了黑鍋了。”
鎮國侯不言不語,只淡看着那宣紙裡的粉屑。
亓三郎眼如濃墨,深不見底:“伊姨娘曾跟着父親在邊疆呆過一段時間,且小有身手。今日秋兒去往婷雪院時。也從漣漪嘴裡問出過一兩嘴話。是伊姨娘身邊婢女透出喝露珠茶會容易懷男胎之事,且還說了當年伊姨娘便是如此……”
“這件事我已知了,你且下去。”
鎮國侯打斷了亓三郎未說完的話頭,亓三郎擡眼看了他一眼。隨即垂眸:“是!”
待亓三郎走後,鎮國侯這才向着伊姨娘的院中行去。
彼時已年近四十的伊姨娘正靜靜的坐在暖閣燈燭之下。
待聽到下人來報,她快速的起身相迎。臉上有掛着得體的溫笑。眼角的魚尾紋,顯示着她這個年紀該有的歲月痕跡,給人第一眼的感覺,不是很驚豔,卻很溫暖。
她看到鎮國侯時,溫婉暖笑,福身一禮:“侯爺,你回來了!”
鎮國侯淡嗯了一聲。緩步過去,伸手將她親自扶起。待鎮國侯坐於暖閣炕上。她轉身親自端盞給他。待他接過。又轉去給他按起肩膀來。
鎮國侯深眼看她,低嘆一聲:“你還在恨?”
肩膀上的力度頓了一下,也不隱瞞,聲音一如既往的溫婉:“還恨!”
鎮國侯將那包宣紙放於精緻的炕桌之上:“銀丹草是你放的?”
“是賤妾!”她並未否認,也知否認會惹他不喜。她看着那打開的宣紙上的碎屑。輕笑一聲:“不想讓三少奶奶背了黑鍋,本以爲能神不知鬼不覺呢。”
這藥是自漣漪開始喝露珠茶後,她便開始每天潛去梅園撒於梅花樹上的。又因是下人採露,不可能像主子這般挑剔的每株去採。是以,一般下人一進梅園,爲着偷懶,不想走了遠路,就只會在梅園入口幾株上採。雖不知道是哪幾棵,但只要將藥撒滿入口處的梅林就成。
這也就是爲什麼,析秋她們採露時,有的有涼意,而有的又沒有的原因所在。
(還有一點就是,這下人的懶惰也給施藥者帶來了莫大的好處,一旦滑胎過後,若是引人懷疑到梅林上去。那麼着人去採梅枝之來驗時,下人們也絕不會只走到梅林口就採,而是一定會走到園林裡找一枝相對漂亮點,或是容易引人撒藥的地點去採。這樣一來,自然就查不到施藥的梅樹了。)
鎮國侯聽她這般說,皺了下眉頭:“露珠茶也是你故意透露的?”
“是!”她不慌不忙的回着,溫笑一嘴:“明日侯爺若是看到三少奶奶,便請侯爺待賤妾跟她告個罪,沒想到會讓她給誤撞上了。”
若是她早個幾天採露,或是晚個幾天再去,就不會正好衝到這個點上了。
鎮國侯看她一眼,剛想開口,卻見她眼中恨意一閃而過:“侯爺也別說什麼放下之話,當年賤妾的孩兒脫離賤妾身體之時,那種噬骨之痛,賤妾永生都不會忘記。”
她想生孫兒助自已兒子當世子,那也要看自已讓不讓她生得了。伊姨娘眼中恨光乍現,停了給鎮國侯按肩之手。
行到下首,對他曲膝一禮:“賤妾會這般,完全是出於報復,別人欠賤妾的,賤妾就一定會要回來,侯爺應該感謝這般多年來,賤妾只阻了她生育,卻並未對府中下輩施過一次狠手。”
鎮國侯眼中冷光乍現,對她突然轉變的態度感到震驚。卻見她擡眼向着鎮國侯淡淡看來:“按說,大房董氏的雪姐兒都不該出生纔是,偏她命大,寒涼之藥並未讓她脫掉!”
鎮國侯滿眼不可置信的看着突然變得陌生了的人兒,站起身來,想說什麼,卻又覺她同樣是個可憐之人。當年錦兒出生不久她便有了身孕。懷胎六月之時卻被硬生生的給滑掉。那種胎死腹中,爲着活命必須生下的痛苦,想來定是十分刺心纔是。
想到這,他冷冷看着曲膝的她,聲音冰冷:“再沒有了下次,否則休怪本侯不留了情面。”
說罷,他擡腳欲走,不想身後響起了低低沉沉的笑聲:“不留情面?侯爺何曾給人留過情面?”她聲音悽絕可笑:“當年她害死的可不止賤妾的孩兒,公主、雲枝、連着死去的樺蓉都是出自她之手。對我們也就算了,連着明鈺公主她都敢下得去手,當真不怕真相大白……”
話未落,人已倒。鎮國侯冷冷看着地上一動不動的人兒,收了揮出的大掌,着了紫菱過來:“伊姨娘瘋了,關了門窗,好生看顧着,明日着了管事送往莊子之上!”
“是”紫菱嚇得有些哆嗦,看着倒在地上不停流淚的伊姨娘,心中嗟嘆一聲。待送走鎮國侯後,趕緊出外找了兩個粗使婆子將人擡往內室牀上……
亓三郎回到院中將這懷疑之事跟析秋講了一下。
析秋頷首:“想來是讓我給撞上了?”
若這薄荷只下個幾天,這胎也不是那般容易滑的,而且漣漪也說幾天前肚子就已經寒涼了,想來這藥撒了有段時日了。
可伊姨娘爲什麼要對晚一輩的人下手呢?
析秋向着亓三郎看去,卻見他輕拍了她一下:“上輩之事,與我們無關!”
好吧,析秋點頭,起身出去,開始安排下人將沐浴之水擡去淨房淨身。
……
第二天辰時,剛從清漪苑請安回來的析秋,便聽到綠蕪上來附耳爲稟道:“伊姨娘被送到莊子上了,對外的說法是瘋了。”
析秋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並未多說什麼,藍衣將湯婆子裡涼掉的水倒掉,待重裝了溫水遞給析秋後。這才哼笑一嘴:“這管針黹的花卉又去哪了?婢子找她要根線都找不到人,最近一段日子跑得倒是勤快。”
析秋抱着湯婆子倚在窗前,透過明紙看着外面的雪景,說得漫不經心:“想來,別院的主子對她更好吧!”
藍衣綠蕪恭首立在旁邊,未敢再吱了聲。
析秋則勾脣一笑,想起前天花卉不敢看了自已眼睛一事。這院中看來得想法清清的好。不然老透了行蹤給對手,哪天怕真要惹了麻煩了!
雅合居的蔣氏在聽說了伊姨娘被遣,存着幾分疑惑,着人招來了紫菱。一頓威逼終是得了那麼點有用的消息。
特別是在得知漣漪喝的露珠茶正是出自伊姨娘之手,更是冷笑連連:“想不到小小一個姨娘也開始興風作浪起來,倒底小看她了。”
彼時董氏正坐在她的下手,看着婆婆眼中的恨光,眼珠轉了轉:“婆婆咱們要不要……”她作了個捂口的動作。
蔣氏斜瞟了她一眼:“她能設計通房就能設計了你,好好查查你身邊之人,飲食方面也多注意着才行。”她這明顯的報復行爲,讓蔣氏開始自省起來。看着自家兒媳除了頭胎之外,已是兩個多年頭還未有動靜,這不免讓人擔心,讓人給算計了。
董氏亦是一驚,趕緊的起身福禮,謝過之後,崩着一顆心的回了自已院落,找來心腹之人,開始暗查起來。
一時間,大房這邊倒是人人自危!
清漪苑這邊的明鈺公主在聽說了此事,只是冷笑了聲:“還是伊姨娘有膽氣,本宮倒是羨慕得緊!”說罷着了桂麼麼前來:“着人去護着點,別被有心人給害了!”
“老奴這就去安排!”
揮退了桂麼麼,明鈺公主輕嘆了聲,終是爲那伊姨娘有些可惜了……
晚上鎮國侯來到清漪苑時,明鈺公主很是悉心的親手爲他寬着衣。
只聽頭頂之人看着她道:“伊人本侯着人送走了。”
“妾身聽人說了。”彼時她將他寬大的直綴腰帶取下。
鎮國侯挑眉看她:“你們倒是聰明,想來該猜的也都猜到了。”
明鈺公主也不避諱,淡聲道:“左不過跟那房滑胎有關。”說着的同時,又將他寬大的直綴脫了下來。重新給他繫着裡衣的帶子。
鎮國侯哼笑一嘴:“這事兒是老三媳婦發現的,老三着人驗的那梅枝上的藥。”
明鈺公主停了爲他繫帶的手,擡起瀲灩桃花眼,臉上似笑非笑:“侯爺這話是什麼意思?是在說卿兒他們不該去驗了這藥?就該替人背了這黑鍋?任了大夫人懷疑我們這房?”
見他抿嘴不滿看來,明鈺公主則輕哈一聲:“當真好笑不已,此事不過是誤撞上的,若換做妾身早知了這事兒,妾身還寧願背了這黑鍋,再留了伊姨娘繼續去行了這暗手。”說到這,她搖了搖頭:“也就卿兒他們並不知這其中的內情,跑去查了個清楚明白!”
鎮國侯只覺有口難辯,向來清冷慣了的他不知該如何開了這口,說自已並不是那意思?似乎又有點孫合了他不願解釋的性格。
正待爲難之際,恰巧門外桂麼麼在這時敲響了門扉:“公主,主院紅綃來了,說是大夫人在得知了伊姨娘之事後,心緒不穩的暈倒了。”
鎮國侯眼瞳縮了一下,提了那脫下的直綴就往身上套。
明鈺公主冷冷看着,看着他慌亂緊張的套好衣物準備提腳之時,纔想着回眸看她。囁嚅了一下:“本侯去看看就回。”
明鈺公主並未相理,只漫不經心的給其行了個禮,隨即一個背身不再看他。
鎮國侯愣怔一瞬,終是回神的大提了步子,步出了清漪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