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聽那聲音很是熟悉,不由心中一動,轉身一看,就見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撥開人羣走了進來。
安然雙眼一亮,接着便忍不住發酸,眼淚瞬間便涌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
錢銳也是難以抑制心中激動。昨日回到家,聽說齊哥兒現在國子監,然姐兒也來了,便想着買點禮物上門探望,卻不料在這金銀玉器行就碰上了。
錢銳大步走過來,想要將她抱在懷裡,但到底還是硬生生忍住了。他紅着眼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將她拉到自己身後,接着便冷着臉對那丫頭道:“不過一個卑賤的奴婢而已,竟敢對舉人家的姑娘威脅恐嚇,你借的是誰的勢?是景姑娘?還是平王殿下?”
那小丫頭雖然不知道錢銳的身份,但她跟着自家姑娘也在邊關住了好幾年,錢銳身上那股子軍人的殺氣她還是能感覺出來。現在,她開始後悔了。她剛纔不應該那樣強勢的,如果她好好的說,說不定已經完成姑娘交代的任務了。可是,她怎麼知道在京城還有女子不想巴結她們家姑娘的?
“我,我,奴婢只是想跟這位姑娘買一副字而已,或許說話有不當的地方,但並沒有威脅這位姑娘什麼……”
錢銳冷笑道:“沒有最好!我不怕告訴你,本將軍正是鎮守雁門關的靖遠將軍錢敏之,趙姑娘是我們錢家的姻親。若平王府有人到趙家鬧事,可別怪本將軍不給平王殿下面子!像你這樣卑賤的奴婢,本將軍就是打斷你的腿,拔了你的舌頭,想來平王殿下也不會說什麼。”
安然聽說錢銳不到三十已經是正四品靖遠將軍,不由心中很是欣慰與敬佩。要知道,武將不像文官可以熬資歷,將軍都是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在戰場上拼出來的。想到這裡,安然不禁有些心疼,有些愧疚。當初大哥哥逃婚去邊關,都是因爲她啊!
安然怎麼能讓大哥哥直接對上平王殿下呢?根據穿越定律,平王殿下奪取天下的可能性極大。因此,安然側身一步從錢銳身後探出頭來,含笑道:“大哥哥放心,以平王殿下的心胸氣度,怎麼會有這樣狐假虎威對百姓威脅恐嚇的奴僕?莫不是招搖撞騙的吧?我想,大哥哥要是肯出手幫平王殿下教訓一下這些冒名敗壞他聲譽的人,平王殿下知道了也會感激大哥哥的。”
錢銳一聽,回頭寵溺地看了安然一眼,點點頭道:“妹妹說得極是!”
那丫頭聽到安然這樣說,不禁臉色發白,頭冒冷汗。她,真的給殿下的名譽抹黑了?怎麼辦?怎麼辦?自家姑娘會不會怪她?
“你這丫頭,怎麼去了那麼久還不回去?姑娘都等急了。”又一個丫頭鑽進來催促道。
先前那丫頭醒過神來,立即就要走。
錢銳冷哼一聲道:“這樣就想走?”
那丫頭不得不停下腳步來,緩緩轉身,低着頭道:“不知錢將軍還有何吩咐?”
錢銳冷聲道:“給趙姑娘道歉!”說着,往旁邊讓了一步,露出安然來。
那丫頭就是個欺軟怕硬的,先前眼睛長在頭頂上,將誰都不放在眼裡,如今被錢銳冷眼一瞪,便乖乖地走到安然身前,蹲身襝衽一禮道:“先前奴婢言語衝撞了姑娘,還請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與奴婢計較。”
安然俏臉含笑,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道:“姑娘知道錯了就好,既然當了人家的奴婢,務必記得時時處處想着主人的利益。主子得勢,不是給奴婢用來仗勢欺人的。”
“奴婢記住了,謝姑娘教導。”
“還有,平王殿下是位大英雄,但不是所有的女子都想着要嫁給英雄的。所以,你要耍威風在王府裡耍耍就好,京城貴人多,還是要小心些纔好。”
“是,奴婢謝姑娘教導。”
安然不讓起,那丫頭就一直蹲着沒敢起來,不大一會兒,身形就有些晃動起來。
安然這才道:“姑娘請起吧!”
那丫頭這才起身,與先前那丫頭一起,低着頭鑽出人羣很快消失不見。
錢銳正要拉着安然的手離開,卻不想賀之硯忽然從一邊鑽出來道:“趙家妹妹,你們家住哪兒呢?不如我與妹妹一起回去,也向嬸嬸請個安。”
錢銳滿臉不悅地看着賀之硯,將他上下打量了一遍。他見賀之硯相貌異常俊美,人又年輕,且對着安然一臉熱切,心裡頗不是滋味兒,側頭問安然道:“然姐兒,這是誰啊?你認識?”
安然這纔想起還有個賀之硯來。她淡淡地掃了賀之硯一眼道:“大哥哥,他就是賀之硯……”
“賀之硯?就是二叔給你訂的未婚夫?裝病想要退親那個?”聽說對面那個年輕俊美的男子是賀之硯,錢銳心裡的酸味沒有了,憤怒卻直線上升。
賀之硯也敏感意識到這位將軍對自己的敵意以及對然姐兒的維護。他記得錢家與趙家是姻親,錢家的姑娘嫁給瞭然姐兒的堂兄。然姐兒的父親以前是錢大人的師爺。可是,錢將軍怎麼會和安然這樣熟悉?
錢銳忽然走過去,對着賀之硯的臉就是一拳。要不是他刻意手下留情,這一拳就能要了賀之硯的命。
“啊!”
人羣中發出幾聲驚呼,趕緊散開來。
賀之硯被錢銳一拳打得退開好幾步,臉上立即現出一大塊淤青來。姜紅纓和她的丫頭趕緊過去扶着他,紅着眼睛心疼地問道:“相公,你怎麼樣了?”
說着,姜紅纓便轉身怒視着錢銳和安然道:“趙姑娘,縱然你被我相公休棄心有不甘,也不能讓外人打他啊!這位將軍,我家公公也是朝廷四品命官,我相公也有秀才的功名,你憑什麼打他?”
錢銳冷笑一聲道:“到了現在,你還敢污衊然姐兒的名譽,真是找死!你算個什麼東西,還敢指責本將軍?就是賀明朗那個背信棄義的卑鄙小人來了,本將軍也一起打!”
說着,他一腳踢過去,姜紅纓就飛了出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張口就吐出一口血來。錢銳冷冷地瞥了姜紅纓一眼,他可沒有不打女人的習慣,惹怒了他,他纔不管對方是什麼人。在戰場上,突厥的女人孩子都上戰場,他還不是照殺不誤?
姜紅纓努力擡起頭來怒瞪着錢銳,但隨即又轉成驚恐。難道他真的敢當街殺人?
錢銳冷哼一聲,轉而對賀之硯道:“看好你的女人,下次再讓我知道她找然姐兒麻煩,本將軍定讓她生不如死!我錢敏之說話一言九鼎,說到做到!”
賀之硯原本聰明,之前涉世不深,被人幾句慫恿,就誤信人言,退了與安然的婚約,他已經是追悔莫及。剛纔看到安然,他心裡太過激動沒有細想,如今卻是明白了幾分。不但他一直想退婚,其實然姐兒也一直想退婚吧?還有這位錢將軍對然姐兒如此維護,應該也不僅僅是因爲姻親的關係。
安然不想跟賀家的人有任何糾葛,便拉住錢銳的衣袖晃了晃道:“大哥哥,我們走吧!我娘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的!”
錢銳回頭,臉上的冷厲早已經變作了溫柔。他對着安然輕輕點點頭道:“我原本就是出來給二嬸和你買禮物的,走吧!”
直到錢銳帶着安然玉蘭一起離開,那些看熱鬧的才慢慢散去。但剛剛從雁門關回京的靖遠將軍教訓了平王殿下的侍女一事,還是很快傳了出去。
上了馬車,安然急忙問道:“大哥哥,你在邊關那麼多年,受過多少傷?重不重?”
“沒受多少傷,你別擔心。你看我現在不是好好的嗎?”錢銳只覺得心中一暖,然而想要像小時候那樣將她抱在懷裡卻是不行了。他在袖中握緊了雙拳,悔恨不已。想起當初的約定,現在然姐兒的婚約也沒了,要是他沒有娶妻,要是沒有李氏,那該多好……
可惜他不但有了妻子,還有了一個女兒,如之奈何?
“大哥哥?”安然見他神情忽然間變得這樣奇怪,不明白他這是怎麼了。
錢銳轉頭看着她,眼睛發紅,面上神情卻是那樣的痛苦。安然見了,恍然明白過來。分隔十年,她從小丫頭長成了少女,他對她的感情卻一直沒有變,儘管他已經娶妻……
“大哥哥,我見過你夫人……”安然低着頭道,“她看起來,好可憐……”
來到京城以後,安齊就帶着她和孃親去拜訪了錢大人。錢大人現在戶部任左侍郎一職,正三品,是戶部尚書的左右手,也是朝中極有實權的高官之一。錢大人看到他們很是感嘆,又對安齊頗爲讚許,這麼多年來,對他們一家的態度倒是沒有變。
那天,文夫人和少夫人李氏一起接待了她們。文夫人看着安然,心中也是感嘆不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她想,無論換了誰都會那樣做的。那個時候然姐兒已經訂親了,她怎麼能讓自己已經十九歲的兒子等她?
李氏是個看起來很是溫柔賢淑的女人,只是眉目間總帶着淡淡的憂愁。據安齊聽到的消息,說錢銳當年逃婚,錢寧代替兄長將李氏娶進門,錢銳直到三年後才被文氏裝病騙回來,強逼着與李氏圓房。後來李氏有了身孕,生下了一個女兒,錢銳卻再也沒有回來過。
聽說大公子已經封了正四品的靖遠將軍,與大少夫人感情卻不好,膝下只有一女,顧宛娘當時就忍不住在心中感嘆。要是當初沒有與賀家訂親,而是訂下錢家大少爺,現在女兒也是將軍夫人了……
安然對李氏有同情,但更多的卻是愧疚,只是她什麼都不能說。而李氏想着安然拜堂當日退婚,覺得她跟自己一樣命運多桀,倒是有些同病相憐的味道,反而勸了她好一陣。李氏從自身的婚姻說起,說男人要是對你無意,強扭在一起也不會有幸福,還不如退了的好,以後另外找一個對自己好的,那才叫過好日子。
後來錢寧回來,知道安然在,強闖了進來,又鬧着文氏要退婚,說要娶趙家妹妹,讓顧宛娘和安然都很不自在,便只能匆匆告辭,以後再也沒去過。
錢銳聽安然提起李氏,只覺得心中發堵。要不是李氏,他和安然現在就可以在一起了。
“然姐兒,我跟李氏……當初……”錢銳看着坐在馬車另一面頭都要垂到膝蓋上去的玉蘭,忽然道,“玉蘭,你去前面坐一會兒。”
玉蘭早就想出去了,聽到吩咐立即就到前面與趕車的懷安坐在一起。
錢銳這才低着頭,小聲對安然解釋道:“七年前,我娘騙我回家,逼着我和李氏圓房,說我要是不答應,她就要上吊。我沒有辦法,只好……”
安然聽了,心裡卻不知道是何滋味。她感動於他對她的感情的忠貞,卻又很是同情李氏,那是個多麼無辜的女人啊!
“大哥哥,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如果可以,請你對少夫人好一些吧,她也實在太可憐了。”
“我……”錢銳忽然抓住安然的手,抓得緊緊的,一雙眼睛也緊緊地盯着她的眼睛,認真地問道,“如果……然姐兒,我想娶你做平妻,你願意嗎?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我……”
平妻,是錢銳最後的希望。李氏,他不能休,也不忍休棄。昨日他回到家中,李氏是那樣的歡喜,可是晚上他還是住在書房裡,今早起來,就看到她眼睛都哭紅了,卻還是努力地對着他微笑。而他的女兒他還是第一次見,長得有些像他,卻又很怕他,根本就不肯開口叫他一聲父親。
錢銳心中覺得好生愧疚,彷彿自己是天底下最惡毒、最沒有擔當的男人。其實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對不起李氏,她是那樣的無辜,可是她無辜,他就要犧牲自己一輩子的幸福嗎?他也想對她和孩子好一些,可孩子根本不要他親近,而李氏想要的,他又給不起。
安然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就搖了搖頭,含淚道:“大哥哥,少夫人是個好女人,你虧欠她太多了,我也虧欠她。所以,我不能搶了她的幸福和最後的希望。”如果嫁給大哥哥當平妻,必然無法接受他再有別的女人,李氏不就得守一輩子活寡?這樣對一個女人來說,實在太殘忍了。將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安然做不到。
錢銳其實已經猜到安然是這個答案,可是不說出來,不試一試,他總是不甘心。如今得到的答案也在意料之中,就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
顧宛娘見錢銳來探望她,心裡很高興。錢銳現在已經是正四品的靖遠將軍了,卻一點架子都沒有,反而對她比從前更加恭敬。然而見他看安然的目光依然充滿愛戀,又讓顧宛娘更是覺得心裡發酸,還很有些不安。
多好的孩子啊,當初她怎麼就嫌棄人家年齡大呢?可是現在,他都有妻有女了,難道他還想着然姐兒?這怎麼行?
錢銳離去之後,顧宛娘問安然:“你們怎麼遇到的?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什麼?”
安然輕描淡寫地說:“我在金銀玉器行裡遇到了賀之硯和他的小妾。那女人找我麻煩,還污衊我是棄婦,說我做少女打扮是坑蒙拐騙,不想大哥哥路過那裡聽到了。他把賀之硯和那個女人都打了,然後送我回來。”
“姓賀的怎麼也到長安來了?他還是將那女人娶回去了?”顧宛娘聽到賀之硯的名字,忍不住又是一陣怒氣上涌。
安然笑道:“娘,長安又不是我們的,管他來不來呢?反正他已經跟我們沒關係了。”
顧宛娘點點頭,又解氣地說:“錢將軍打得好!”
“呵呵……”
這天晚上,二皇子安王殿下在安王府接到了白天錢銳與平王義妹發生衝突的消息。
看完以後,他才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對李相道:“我們在軍中也沒有別的人,也只有他了。錢鵬陽是你的門生,誰不知道他是李黨的人?至於錢銳,雖然有時候有些特立獨行,但我看他應該可靠!難道他還想投靠老三與自己的父親家族做對不成?”
李相長長地嘆息道:“雖然說雁門關的探子沒有見過他和平王殿下單獨相處,可是這麼多年在一起,難免有些接觸,錢敏之又那樣年輕,我實在擔心他已經被平王收買了。”
安王笑道:“三弟知道他是錢鵬陽的兒子,知道錢鵬陽是我們的人,我就不信三弟肯信任他。”
李相如此一想,似乎也對。
“那好吧,等平王殿下的摺子一到,我們就推薦錢敏之接任雁門關統領。”
過年了,趙家在京城舉目無親,除了錢家,也沒有別的親戚需要走動,安然想着要不自己也整理幾幅畫出來,在哥哥和孃親房裡也掛上幾幅,便去書房裡收拾整理自己的畫稿,分門別類的放好。
將打算掛出來的畫稿挑出了,安然忽然想起自己偷偷放在書案抽屜裡那幅山水圖,想着不如掛到自己臥房裡去,應該不拍被人看見。
可是,當她拉開抽屜卻愣了,那幅畫怎麼不見了?
安然急了,不住地回想是不是自己記錯了,可是想來想去,記憶都非常清晰地告訴她,她就是放在這裡的啊!安然不放心,又將整個書房都翻了一遍,還是沒找到。
玉蘭見了,疑惑地問道:“姑娘,你在找什麼?奴婢幫你一起找吧!”
安然蹙眉道:“就是那幅山水畫,上面我寫了詩的。”
玉蘭想了想道:“姑娘不是說那幅畫要保密,不讓人看的嗎?除了大少爺,這書房裡也沒人進來……”
“哥哥!”安然忽然想起來,哥哥曾帶人來過自己的書房,還送了人家一幅畫!他真的是給的一幅花鳥圖嗎?還是將那山水圖送給人家了?
安然急了,立即跑去找安齊。
安齊平日裡都在國子監讀書,陪伴母親的時候很少,如今放年假,他幾乎每天都陪在母親身邊。見安然風風火火地跑來,面色也不好看,他還奇怪地問道:“妹妹你這是怎麼了?跑這麼快做什麼?”
“哥哥,我那幅山水圖是不是你拿了?”安然跑進門來,連母親都顧不上,直接衝到安齊面前抓着他的胳膊急切地問道。
安齊面色一變,訕訕地笑道:“那個,妹妹,不就是一幅畫嘛。你也不要太着急了,就算你的才名傳出去了,也沒什麼壞處……”
聽哥哥這麼說,安然就知道糟糕了。她忽然捂着耳朵憤怒地高聲叫起來,可把安齊、顧宛娘和顧庭芳連同房裡伺候的丫頭以及剛剛趕到的玉蘭全都嚇壞了。
“妹妹,妹妹你彆着急,哥哥幫你找回來就是!”安齊趕緊抱住她,不住安撫解釋道,“那天錦文兄看到那幅畫,非要不可,哥哥一時遲疑就給他搶了去……我,我這就去幫你要回來!”
安然憤怒地推開他道:“我跟你說過那幅畫很要緊,不能給別人看的,你爲什麼不聽?你以爲這只是一幅畫嗎?你這樣,你這樣……你這樣可能會害死我的你知不知道?”
說完,安然就放聲大哭起來。
居然性命攸關?安然這話可把大家嚇壞了。安齊更是恨不得去撞牆。
顧庭芳不解地問:“到底是一幅什麼樣的畫?怎麼會這樣要緊?”對於安然這樣指責自己的丈夫,顧庭芳心裡是不太舒服的。
顧宛娘也道:“真的有這樣要緊嗎?既然這樣要緊,你放在書房裡做什麼?現在可怎麼辦纔好?”
誰都沒有回答顧庭芳和顧宛娘她的問題,安齊只抱着安然不住地道歉:“都是哥哥不好,你別怕,有什麼事哥哥都給你頂着。你別哭了,王錦文答應了這畫只給他祖父祖母看,不會給別人看的,哥哥這就去太原幫你把畫追回來。”
安然哭了一陣,心情慢慢平復,又聽到他這句話,不覺也有了期待。她胡亂用衣袖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道:“我跟你一起去!”
顧宛娘忙道:“你一個女兒家怎麼好出門?讓你哥哥去就行了吧?”
“不,我非去不可!不看着把畫收回來,我不能安心。”安然堅定地說。
顧宛娘無奈,也只能答應下來。
四日後,太原王家。
安齊安然兄妹兩個帶着一個小廝一個丫頭就來了,也來不及準備其他禮物,安然只好自己寫了一幅百壽圖充當賀禮。
“不過一個小小的舉人,就想來我們王家給老夫人祝壽?你當我們太原王氏是什麼人家?走走走,不要擋着我們王家的大門。”像趙家這樣出身的人家,哪有資格給王家老夫人祝壽?門房一看他們的打扮,再聽了他們的來意,立即就要打發他們離開,連通報一聲都不肯。
安齊忍着氣遞上一錠十兩重的銀子道:“請幫我們向王錦文王公子通報一聲可以嗎?在下和他很熟的。”
“找我們七少爺的?”那門房掂了掂手中的銀子,又看了看安然,最後卻將銀子扔回給安齊,譏諷道,“想見我們家七少爺的人多了去了,就你們這出身,給我們家七少爺提鞋都不配,我勸你們還是別妄想了。快走,快走,不然我們可要趕人了。”
安然又怒又急,正要將那狗眼看人低的門房臭罵一頓,正好清河崔氏的人到了。見側門有人爭執,便派人來打聽,他們可是要從側門將馬車一直駛到二門外的。聽門房說是有那小門小戶的不請自來,心裡也只是不屑,從車窗裡探出頭來,嚷嚷道:“你們當這王家門口是什麼地方?你們這些庶民有什麼資格進王家?識相的就快走,免得讓人打出去面上不好看……現在這些庶民啊,還真是不要臉……”
崔義是跟着父母妹妹一起來的。他不耐煩坐馬車,這麼冷的天,還是騎着馬跟在後面。遠遠地,他就看到那馬車邊的女子似乎有些面熟,他立即打馬過來一看,竟然真的是他不久前才找了媒婆上門提親的趙家姑娘。
崔義跳下馬來,皺眉道:“你們到王家來做什麼?”
安齊不認識崔義,疑惑地看着他問:“不知這位公子可是王家的人,我們有急事需要找王家七少爺王錦文,不知這位公子能否幫我們通報一聲?”
崔義不回答安齊的話,反而冷着臉看着安然道:“問你呢,上王家來做什麼?”
安然認出此人就是她們來京城跟隨的那個商團的護衛隊長,也很疑惑他怎麼在這裡。
“崔公子是來王家拜壽的嗎?”安然沒有直接回答,忽然一個福至心靈,震驚道,“難道,你就是崔義,崔守信?”
崔守信這才揚脣邪氣一笑道:“你居然不知道?難怪想着要推脫。好了,說說吧,你們來王家做什麼?”
安齊一聽,才恍然醒悟這就是那個向妹妹提親,想讓妹妹做續絃的那個崔家的公子。他立即回頭看着安然,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認識的。妹妹跟這個男人不會有什麼吧?現在該怎麼辦?要不要借他的力?
安然爲難地看着崔守信,想着那門房的勢利眼,狠了狠心道:“我找王家七少爺要一件對我來說很要緊的東西。不知崔公子能否幫我們傳個話?”
“哦?王家七少爺?王錦文?你們找他要什麼?”崔守信又冷下臉來,一副你不說清楚我就不幫忙的架勢。
安然急得跺腳,最後還是惱恨地瞪了哥哥安齊一眼道:“王家七少爺到我家的時候,哥哥帶着他拿走了我一幅畫,我得要回來。”
安齊低着頭,心裡很沒底氣。
“只是一幅畫就追到這裡來了?”崔守信皺眉想了想道,“你是我未婚妻,你的東西怎麼能隨便給別人?我去幫你要回來!”
未婚妻?
安然被他雷得目瞪口呆。
“崔公子,你看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什麼時候成了你未婚妻了?你可不要隨便污我名節。”
崔守信笑道:“本公子不是派人去提親了嗎?”
安然反問道:“我娘不是沒答應?”
崔守信自信揚着下巴道:“當時沒答應,推說要考慮半個月,是因爲不知道怎麼回事吧?現在見了本公子,你還不答應?你們先回客棧等着,等會兒本公子把畫要回來就來找你們!”說完,他轉身就進了王家的門。
“哎,你要回來了可不要給別人看啊!”安然看着崔守信那副自以爲是的樣子,不禁又是着急又是憤怒。這人也太自戀了吧?他以爲他是誰?
安然和安齊兄妹看崔義不肯帶他們進去親自找王錦文,門房又不肯通報,無奈之下正要離開王家找家客棧暫住,不想正好王錦文的一個長隨出去辦事回來,見到安齊也覺得奇怪,忙過來請安。
有了熟人好辦事,簡單說明情況,這個長隨便帶着他們兄妹徑直去找他家公子。
進了王家安然才知道所謂的士族門閥的底蘊有多麼深厚。他們足足走了半個小時纔到王錦文的院子。一路上但見雕樑畫棟、小橋流水、迴廊曲折、假山石屏無數,將這大院分隔成無數的小院子,一個個都顯得幽深精美。來來往往的僕人穿着統一的服裝,一隊隊急匆匆地在走廊花園裡穿梭着。
王錦文由祖父祖母親自撫養長大,成年後就住在與老太爺和老夫人相鄰的一個院子裡,那長隨將他們帶去客廳等着,便趕緊去找自家公子。
卻說老夫人這邊,王錦文聽正好在給老夫人送賀禮,老爺子也在一邊坐着。他讓房中伺候的丫頭出去,這纔將那裝畫的木匣子打開,取出裡面的畫對祖母道:“奶奶,看看孫兒給您準備的賀禮!”
老夫人笑道:“是畫?上次我說喜歡那雲夢真人的花鳥圖,難道你去高價買了一幅?”
王錦文但笑不語,取出匣子裡那一幅裝裱好的卷軸緩緩在桌案上展開來。
老人家眯着眼睛細細地看了半晌才擡頭嘆道:“果然是好!看看這孔雀的翎毛,居然如此逼真,還有這牡丹,看着就像真的一樣,這顏色從淡漸濃,過渡自然,花型獨特,看着又喜氣……唉喲,也不知道那道士是怎麼畫出來的。”
聽到這裡,王錦文臉上的笑容不禁微微一滯。是啊,畫得這樣逼真,如果說作畫的人沒有見過孔雀和牡丹,可能嗎?可是,瀘州應該是沒有孔雀的吧?趙家家境也不太好,這畫技她到底是跟誰學的?
“奶奶,您要是喜歡,以後讓她畫給您看都行!”王錦文回過神來,慢慢地開始試探老人家的態度。
老夫人略有些吃驚,忽然道:“咦,這畫上並沒有雲夢真人的印章,難道是仿的?”但隨即老人家又搖搖頭,“如果是仿的,能仿到這個程度,也不必再借雲夢真人的名號了。”
老爺子也踱過來看了看這幅畫,摸着鬍子點點頭道:“這雲夢真人也算開創了一代新畫風,必定流放千古,這畫要好好留着。”接着,老爺子便走回主位坐下來,直接道:“你找到了那位雲夢真人了?他並不是什麼隱世道士,對吧?”
王錦文點點頭道:“爺爺猜得不錯。他現在就在京城,我與她兄長關係莫逆,也是無意中猜到她的身份。後來一問,果然就是她。她家裡畫了很多畫,卻說‘物以稀爲貴’,所以只送了幾幅出去售賣。爺爺,孫兒想……”
說到這裡,王錦文忽然撩起袍子跪在了祖父面前,誠摯道:“爺爺,奶奶,那雲夢真人其實是個女子……”
“你說什麼?這畫,是一個女子所作?”老夫人驚奇地問道。
聽到這裡,連老爺子都不淡定了。看着孫兒這個樣子,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問道:“那女子多大年紀?”
王錦文回道:“開了年就十六了。”
老夫人驚呼:“這麼小?怎麼可能?她什麼時候開始學畫的?”
王錦文低着頭回道:“聽她哥哥說,她三歲的時候就喜歡用炭條或樹枝在地上畫畫。她父親見她在繪畫上極有天分,在她五歲的時候讓她女扮男裝拜了一位縣學的夫子學畫。”
老爺子沉吟了一下,認真地評價道:“如果這位姑娘真是雲夢真人,以她在繪畫上的天分,配你倒也不算太差。對了,她在詩文上如何?”
王錦文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今年十月,她帶着母親、嫂嫂和五六個下人從瀘州去京城,在金州的時候遇到了強盜,將她們的行禮全都搶走了。到了京城以後,她寫了一幅字掛在書房裡,當孫兒踏進書房的們見到那幅字的時候,心中極爲震撼。”
“那字寫得極好?”老夫人問。
老爺子也不禁來了興趣:“到底寫的什麼?是一首詩?”
王錦文擡起頭來,滿臉熱切激動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什麼?”
兩位老人一時間還沒醒悟過來,等他們醒悟這就是那幅字的內容時,兩位老人也震驚了。這女子好狂傲的口氣,可爲什麼卻又一點不讓人反感?
聽到這裡,老爺子終於問到了核心問題:“那姑娘家境是不是不好?到底有多差?”
“她父親是祁豐十二年的舉人,當年鄉試上的策論皇上也是讚賞的,還讓人發在邸抄上給全國各地的官員傳看。可惜他拒絕盧氏的招攬,得罪了盧氏,後來在去京城趕考的途中被盧氏的殺手暗害了。”王錦文對安齊的出身一直是非常清楚的,當年三皇子曾特別關注過趙世華這個人,讓他印象很深刻。
王錦文這麼一說,老爺子也想起來了。九年前盧氏一族被打壓,好像就是因爲瀘州一個舉子被冤枉作弊一案鬧到了京城引起的。
“她兄長現在如何?”老爺子繼續問道。
“她兄長是去年瀘州鄉試的解元,現在國子監讀書,今年十八歲。”
老爺子沉吟了一下,嘆道:“十七歲的解元,居然沒有參加今年的會試,反而到國子監讀書,看來這孩子目光長遠,是個真正聰明通透的。既然你之前就與她兄長交好,那性格才學都應該也不錯。只是現在,她的身份也確實差了一點……”
老夫人也明白過來,不由看着孫兒輕輕嘆息了一聲。
王錦文人品才學都不差,若不是有特殊原因,早就中了進士入朝爲官了,又怎麼會一直混跡國子監。而他的婚事這些年來兩位老人家也沒少操心過,可是議了沒有十個也有八個,總是不能成。其中的原因兩位老人家心裡也清楚,王錦文的嫡母是不願意這個庶子有一個強大的妻族超過自己的兒子,可如果對方家世差了,兩位老人家也看不上,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孫兒,如此就拖到了現在。
老爺子沉吟道:“如今皇子爭儲已經越來越激烈,八大世家也難免涉入其中,你既然認定了平王殿下,娶個寒門小戶的姑娘也好。”
王錦文聽到這裡,脣角終於露出一絲笑容來。
老夫人也點點頭道:“等過了年,就讓你母親派人去提親吧。你年紀也不小了,早點成親生個孩子,我和你祖父也就能放心了。”
王錦文歡喜地對着祖父祖母磕了個頭道:“多謝爺爺奶奶成全!”
就在這時,王錦文的長隨過來,通報說京城來的趙公子和趙姑娘拜見七少爺。
王錦文一怔,子賢怎麼來了?還將然姐兒也帶來了?到底出了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