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人?”
“止步!”
“棨牌呢?”
“啊,你……你們……”
慘叫聲從前面的院落裡傳來,安玉秀緊張的滿手心都是香汗,死死的咬着嘴脣,眼睛盯着房門,她不知道,下一刻破門而入的究竟是援兵,還是天師軍的賊寇。
生,或死,只在今夜!
可是,徐佑,你在哪裡?
安玉秀突然發現,她從來沒有像這一刻如此的思念一個人!
或許過了很久,或許只是短短的幾息,門外傳來利刃斬斷鐵索的哐當聲,房門吱呀打開,兩具屍體砰然倒在地上,鮮血從身下湍湍流出,像是兩條詭異的平行線,蔓延爬行着,到安玉秀面前時交匯在一起,將整個房間染成了地獄的血海。
七個身穿天師軍服飾的人踏着血海走了進來,最前面那人看到安玉秀,不顧地上的污穢,屈膝跪地,沉聲道:“奉臥虎司孟行春假佐之令,職下王復,特來迎公主回府!”
說着交上臥虎司獨有的銀製棨牌,一隻凝神俯瞰蒼生的兇獸窮奇似要從棨牌上一躍而出,棨牌的背面,篆着一個龍飛鳳舞的“孟”字!
這種棨牌做工精良,難以假冒,尤其是出自蕭勳奇親筆的書法,天下獨此一家。何況就算有假,安玉秀此時也別無選擇,她強壓着心口的狂跳,保持着公主該有的矜持和驕傲,鎮靜說道:“起來吧!”
王復起身,環顧房內,神色突然微變,還沒來得及說話,站在他身後的左彣上前一步,急急問道:“徐郎君人呢?”
一提到徐佑,安玉秀立刻沒了剛纔的大家風範,美眸露出幾分倉皇和焦慮,道:“徐郎君被劉彖臨時派人帶走,現在何處不得而知!你們快去找他,一定要找到,要將他救出來!”
左彣臉色陰沉的可怕,掉頭就要離開,被王復一把抓住了手,勸道:“左郎君,不可衝動!”
左彣厲聲道:“王復,撒手!”情急之下,他直接稱呼王復的名字,也不怕得罪了孟行春的這個心腹之人。
王復的眼睛眯了起來道:“左郎君,不要忘記了,臨來之時,何郎君叮囑過你,凡事聽我號令,不許擅作主張。”
左彣猶豫了下,看在外人眼中,明顯對徐佑的擔心佔據了上風,怒道:“可你別忘了孟假佐答應的事!此番營救,既要救公主,也要救我家郞主,現在公主在此,郎主卻不見了蹤跡,難道你想就此一走了之?”
王復面露難色,外面的喊殺聲逐漸激烈起來,應該是天師軍得到了消息,開始往縣衙這邊調兵圍堵,他們唯有在對方亂作一團、還沒摸清情況的時候衝出去,一旦兵勢合攏,哪怕有兩位小宗師坐鎮,所有人也都得葬身此地。
“左郎君,事發突然,非我不願救微之郎君,可誰也不知他被劉彖帶到了何處,倉促間怎麼尋找?就算僥倖找到,劉彖身邊肯定高手如雲,又怎麼才能把人安然無恙的救出來?再退一步,就算付出足夠的代價,救出了微之郎君,可時機稍縱即逝,就我們這點人,又怎麼在重兵圍困之下逃出城去?”
接連三個怎麼辦,讓左彣無言以對,他猛然甩開王復,道:“你們先撤,我自去救人!”
王復想要發火,卻還是忍耐住了,語氣誠懇的道:“左郎君,你貴爲小宗師,武道之上,幾乎已經沒人能夠給你指點什麼。可此次冒險潛入錢塘救人,卻不僅僅靠武功解決所有難題,這也是假佐命我統領諸位的原因所在。我們合則力壯,分則力微,一旦落單,必死無疑!這樣吧,你先隨我們撤離,出城之後再從長計議。我敢保證,臥虎司絕不會棄微之郎君於不顧!你救公主有功,朝廷也不會坐視不管……”
“對,我可以立誓,無論如何,就算跪求父皇,也要將徐郎君救出來,你放心,我說到做到!”安玉秀本來跟左彣一樣的心思,不找到徐佑不願意離開,可腦海裡卻忘不了徐佑臨走時說的那句話:
援兵若至,即刻起行!
能活一個是一個!
能活一個是一個……
對生命的渴望和眷戀,終究還是戰勝了對徐佑的擔憂和思念,王復那句小宗師讓安玉秀明白,左彣的作用舉足輕重,尤其亂兵之中,傻子也明白,多一位小宗師爲助力,大家逃出去的機率就要多上無數倍。
所以她立刻起誓,沒有絲毫的遲疑!
當機立斷,這是皇室王女該有的決絕!
一聲刺破雲霄的長嘯傳入衆人耳中,王複色變道:“穆郎君堅持不住了,我們必須現在就走!左郎君!”
穆郎君名叫穆珏,是朱氏借給臥虎司的另一位小宗師,他帶着十幾名高手在院子外負責阻攔天師軍,以嘯聲爲號,說明局勢兇險,一刻遲緩不得!
左彣天人交戰,神情數變,最後還是無奈的長嘆道:“走!”
“公主,得罪了!”
王復一掌拍暈了安玉秀,將她用布綾縛於懷中,迅速從主樓撤離。到院子裡和穆珏回合後,兩位小宗師開路,遇神殺神,遇佛*,硬是從四面八方包圍的天師軍中衝出一條血路,往防守最爲鬆懈的南門迂迴。
終於反應過來的天師軍重整軍容,銜尾緊追不捨,卻因爲府州兵的攻勢一波緊似一波,外城數次被突破,險些失守,調不出更多的兵力來圍堵,在城內跟着他們時而東時而西,時而南時而北,被牽着鼻子走,搞得狼狽不堪。
南門在望!
“啊!”
王復突然一個踉蹌,口發悶聲,後背中了一箭。左彣同時出手,劍光劃過,箭支齊背而斷,箭頭有倒鉤,現在無法取出,嵌入肉裡雖然劇痛,卻不危及性命。
“我沒事!”
王復額頭滲出汗滴,卻死死咬着脣,吩咐道:“留下五人斷後,堅持半刻鐘,然後……你們可以各自分散突圍。”
誰都知道目前的局勢,斷後等於必死,可被點到名字的五人沒有猶豫,齊聲領命,慨然道:“諾!”
既然參與此次營救,生死早就置之度外,與其貪生怕死被抓被俘或者僥倖逃生後被秋後算賬,還不如慷慨赴死,既有清名,也給妻兒和家族贏得畢生的榮華富貴。
這支營救小隊裡四姓門閥出了十七人,臥虎司五人,加上左彣共二十三人,截止目前已經死了七人,若是再折了五人,就足足十二人死於此役。要知道今夜除了左彣和穆珏兩位小宗師,其餘人等無不是六、七品上下的高手,放到江湖至少可以威震一方,一戰而死十二人,着實駭人聽聞,也由此可知戰況之慘烈,任你如何厲害,只要陷入軍陣當中,又不是三頭六臂,無法擋住那數不盡的明刀暗箭,時間一長,真氣耗盡,必然落敗身死。
武道高手,不是不死之軀,不能逆天改命,別說入品的高手,就算大小宗師也可以憑藉最普通的兵卒殺死,區別僅僅在於付出多少條人命而已。
因此,天下最有權勢的人,永遠是擁有神權、政權、軍權的皇帝,而不是邁入武道至境的三位大宗師!
等到了南門城下,南門的守軍僅有三百多人,看見王復他們穿着同袍的軍服,不知發生了何事,略一遲疑,卻見左彣縱身而起,如飛龍在天,劍光迅猛絕倫,空中連刺七下,打頭的七名甲士額頭冒出一點鮮血,然後腦袋炸開,血漿混雜着*噴射四處,恐怖的無以復加。
衆甲士面露懼色,慌忙列陣迎敵,還沒來得及反應,又一人懷裹鐵環刀,如風捲殘雲破入陣中,出刀又快又恨,角度刁鑽之極,刀刃所及,無不盾裂骨碎,割麥子似的砍出一個錐形的缺口。其他人趁機一擁而上,護着王復登上了城頭。
左彣翻身而回,抓住王復的肩頭,吐氣開聲,道:“去!”
王復牢牢抱緊安玉秀,身子借力而起,大雁般掠過城頭,斜斜的往城外落去。
城頭上的天師軍晃過神來,忙搭弓射箭,可夜色如墨,又哪裡射得到人?左彣劍如閃電,每出必有人死於劍下,且戰且退,到了城垛邊緣。其他人掏出飛爪掛好,陸續攀援而下,這個過程又有三人中了流矢,左彣剛準備離開,扭頭看到穆珏被一個使鏈槍的高手纏住,正要過去相救,突然聽到有人高喊:“哪裡來的朋友,說走就走,未免不給我都明玉薄面!”
說第一個字的時候,來人還在百步之外,可最後一個字出口,左彣已經能夠看到來人的身影。
仙風道骨,俊美非凡,正是都明玉!
穆珏疾風暴雨般劈出九刀,使鏈槍的躲無可躲,無奈槍身橫起硬接,雄渾無比的勁力傳來,口中吐着血,腳下不停的後退,一直到了城牆內側,後背貼上了磚石,眼看又是一刀當頭,怪叫一聲,鏈槍旋轉飛出,纏繞住鐵環刀的刀身,趁這剎那的阻礙,往後仰着倒栽蔥滾落城頭,
鏘!
斬邪威神劍應聲出鞘,都明玉腳踩虛空,似踏雲而來,劍尖遙指左彣。左彣只覺身前寸許的空氣猛然收縮,胸口如受重擊,六識五感全都被禁錮在某個不知名的空間裡,看不見聽不見聞不見也感受不到天地萬物的存在。
靜,靜,靜,
萬籟俱寂!
下一瞬,這個毫無生機的空間突然塌陷,天崩地裂,左彣彷彿被千萬重山撲頭蓋臉的壓了過來,想要振劍反擊,可手腳的動作比起剛纔的迅若山巔,慢了何止萬倍。
正在這時,讓人透不過氣來的威壓露出一絲幾乎不易察覺的縫隙,左彣心知肚明,穆珏的解圍終於來了,雙目暴漲神光,手中長劍從這道縫隙裡緩緩的刺了出去。
日月星在天,水火風在地,精氣神在人,從無入有,從有入無,魚化龍,龍化魚,魚龍互化,乃至千變而無窮。
這是他自創五式劍招的最後一式:魚龍擊!
沒有幻龍擊的龍頭龍尾,沒有飛龍擊的龍翼,沒有潛龍擊的龍身,沒有焚龍擊的龍吟,只有一把平淡無奇的劍!
可就是這樣一把劍,卻突破了空間和時間的限制,後發先至,妙絕巔峰的點在了都明玉的斬邪威神劍的劍尖上。
長劍無聲而碎,化作灰塵迎風飄散,左彣的身子倒飛出城頭,到了半空被穆珏攔腰抱住,幾個起落,消失在遠處的夜色裡。
都明玉矗立不動,法服迎風招展,脣角慢慢溢出一絲血跡,眼神驟然變得冷酷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