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索時,徐佑眉心微皺,擡頭望向北方,那是臺城的方向,似乎有什麼動靜。果不其然,僅僅過了片刻,一人浮光掠影般疾馳而來,瞧他的行進路線,正好經過下面的巷子。
不用問,這是即將進入埋伏圈的苦主!
徐佑沒打算示警,今夜敵人太多,友軍太少,不適合搞風搞雨。當務之急,是安全離城,不過離城也不急這片刻,看看究竟再走不遲。
那人到了近前,腰間長刀出鞘,停在巷子口,低聲道:“誰人在此?我借道南行,若尊駕無惡意,請退開三尺,日後定有圖報!”
刀光閃爍,徐佑微微張目,避免目光波動引起對方的氣機感應,這一看不由小吃一驚,竟是皇帝身邊的宦者林霜虎。
他會武功!老東西,藏的好深!
林霜虎出現在這裡,莫非臺城陷落?皇帝死了?
太子真的贏了這場潑天賭局麼?
小 學生三連問沒有答案,巷子裡的人出乎意料的走了出來,渾身黑袍,黑紗遮臉,道:“師父!”
徐佑和清明對視一眼,驚訝這人竟是個女郎,尤其聲音婉轉動聽,分外悅耳。
“啊?你也逃出來了?”
林霜虎顯然認出來人,驚喜之下收了刀走到她身前,道:“好,好,逃出來就好。事發突然,我沒辦法救你,你自己能夠逃出臺城,實乃萬幸,萬幸!”
“臺城被太子攻入,我從西牆的暗竇潛水而出,剛覓地淨了身子,換了衣物,走到此處突覺惶然,正不知該往何處去,沒想到天公開眼,讓我遇到師父……”
徐佑大爲驚訝,暗竇也就是臺城的排水溝渠,裡面污濁不堪,水深過頭,若無屏息閉氣的絕技根本逃不出來。這黑袍女郎修爲不過六品,一炁未成,無法將外呼吸轉爲內呼吸,卻可從容逃出,想必師從林霜虎學了秘法。
由此看來,林霜虎對這個不知是宮女還是女官的徒弟很看重,也很上心,毫不藏私。可問題在於,女徒弟明顯埋伏在這裡有段時間,口口聲聲說着碰巧遇到,根本就是謊言。還有巷尾那個尚未露面的小宗師,難道也是碰巧路過,躲在那偷窺這場師徒劫後重逢的大戲?
林霜虎語氣裡透着憐惜和疼愛,道:“你七歲入宮,在宮內待了十七年,只偶爾出宮,於城內各處走動,突遭大變,此時彷徨無措也是自然。這樣吧,我受皇命要趕赴荊州,你隨我同行,也好有個照應!”
“好!”女郎也不問原因,徑自答應,聽起來對林霜虎極其信任和依賴。
兩人並肩往巷子裡走去,徐佑怕身形暴露,不敢再看,縮回去和清明藏好。林霜虎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你生**潔,卻能夠審時度勢,果斷的從暗竇逃離,也真是難爲你了……”
“性命當前,顧不得那麼多……師父,你受傷了?”
“嗯,和白長絕交了手,二品巔峰,名不虛傳。不過,他也受了傷,不會比我輕多少……”
話音剛落,突然林霜虎斥道:“什麼人?出來!啊……你,你……”
徐佑再次探頭,卻見林霜虎後心插着一把短刀,直接沒柄而入。另外那個埋伏已久的小宗師狂風驟雨般的發起進攻,身法詭譎,出手更是狠絕,全是兩敗俱傷的招式。電光火石間兩人不知交手了多少次,那人悶哼兩聲,猛然後退,口中噴出鮮血,同時肩頭中刀,不過刀刃只入了三寸,他的大手印就擊中了林霜虎的胸膛。
林霜虎屹立不動,胸膛突然如同被萬斤巨石砸中,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塌陷了下去,兩個幽黑可怖的掌印印在衣服上,徹底斷了他的心脈。
“好深厚的內力!若不是我受了傷,又被最終疼愛的徒兒用我送她的百鍊神刀偷襲,你一個人殺不了我!”
那人沒有作聲!
勝負已分,多言無益。
女郎跌倒旁邊,靠着牆壁慢慢坐起,悽然道:“師父,你我道不同,莫怪徒兒狠心!”
“罷了,罷了!我養了你十七年,也算對得起老友,你的路,終究還要自己去走……今後我幫不了你了,徒兒,好自爲之!”
林霜虎英雄末路,仰頭長嘯,道:“天命如此,人力難爲!主上,我這就隨你同去!”說完砰然倒地,生機立絕。
那人迅速近身,從林霜虎身上搜到了詔書和玉璽,聲音卻無比的冷靜,道:“五天主,得手了!我們走!”
五天主?
隔着黑紗,徐佑看不到女郎的容貌,可她絕不是魚道真,難道六天有兩個五天主?還是一真一假?
被稱爲五天主的女郎站起身,走到林霜虎屍體旁,伸手蓋住他那猶自圓睜的雙目。十七年來的呵護和照顧,十七年來的教誨和提點,慈愛音容,仿若昨日。
珠淚滴落,心如刀割。
可是,師父,你我道不同啊!
“五天主,該走了!”
女郎擡起頭,眼神平靜的可怕,道:“鬼師,大天主帶着其他天主追殺孫冠去了,出發前可有交代,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大天主的意思,皇帝今夜必死,你大仇得報,可速速離京。太子那邊有道真盯着,五天主不必再冒險留下。”
“好!”
五天主沒有反對,這個死氣沉沉的金陵城,她早待夠了!
兩人剛準備遁去,巷子深處的牆壁彷彿突然間活了過來,就像一幅畫被人從牆上揭下來,然後變成一個黑影悄無聲息的向鬼師的後背刺出了一劍。
鬼師來不及轉身,左掌從腰間反向擊出,以他的掌力,除非皇宮內府秘藏的百鍊神刀,全都可以一掌折斷。
噗!
如同利刃刺入枯木,劍身毫無阻礙的破開鬼師的護身罡氣,將掌心穿了通透。鬼師終於變色,驚駭莫名,腳步微錯,右手奇怪的穿過左肋,以極其詭異的角度劈向刺客的脖頸。
大劈天手!
連青天都可一掌劈成兩段!
攻敵必救,左手立可脫困,只需數息,他就能讓這膽大的刺客嚐到筋骨寸寸碎裂的滋味。
徐佑從天而降,食指輕點,直刺鬼師的天靈。
他目睹了孫冠兩次出手,一次在海上殺都明玉,一次在寺裡殺竺道融,那從天而降、一指獨秀的神姿簡直無法從腦海裡驅除,所以幾乎本能的用了這一招。
宇宙在乎手,造化備於身!
手能握一身之造化,掐子則腎水之神威,掐午則心火之神盛。
通幽洞微,神照萬物,
天上地下,唯我獨尊!
徐佑瞬間進入一個玄妙的境界裡,比起剛破開五品山門時全然不同。眼耳鼻舌身意,再無任何桎梏,對道心玄微大法的領悟也隨之更上層樓。
禍兮福所倚,本無寺裡身份雖泄,但旁觀大宗師之戰,這是百年不遇的緣法,又和孫冠過了一招,徐佑受益匪淺,終於在臨戰時再次突破,邁入了四品玄境。
清明自然也有所獲,只是他修習的青鬼律,沒有徐佑這麼立竿見影,可假以時日,必定會帶來極大的好處,毋庸置疑。
入了五品,每升一品,天資、根基、功法和機緣以及運氣都不可少,歷朝歷代,像徐佑這麼短時間內破五品、升四品的人,獨此一家,再無分號!
鬼師魂飛魄散,足尖一點,身子旋轉側空而起,任由那柄神劍削斷了他的左手掌,卻也藉此擺脫了清明的殺意,然後右手託天,硬接了徐佑一指。
噗!噗!噗!
接連吐出三口鮮血,被林霜虎臨死前的凌厲反擊打成內傷,又被清明削斷左手傷盡元炁,和徐佑這全力一指只阻擋了頃刻,五道同出一源,卻又截然不同的沛然真氣鑽入體內,冰冷無情,霸道決絕,肆虐狂暴,厚重古拙,飄渺清幽,幾乎瞬間吞噬盡他的真元,又合而爲一,在丹田裡轟然炸裂。
“走!”
鬼師突然爆發出極大的戰鬥力,死命撐住右手和徐佑比拼內力,雙腳飛踢,變化無窮,硬是纏住了清明。
五天主知道她留下來也是累贅,這種層次的交手她根本沒有資格干涉,眼見鬼師用了他師門的禁法玄功,以生命力爲代價短時間內讓功力暴漲,拖住兩人爲她贏得逃命的機會。
大意了,明明機關算盡,金陵現在只有六天保留着絕對的實力,卻從何處冒出來這樣兩個身手高絕的小宗師?
六息之後,徐佑翻身落地,清明也收劍入懷,五天主早跑的影也不見。真要追上去,有徐佑的神照術,未必追不上,可城內已成絕地,林霜虎臨死時長嘯之聲,響徹金陵,不管臺城之變誰是勝利者,騰出手來立刻就會派人前來查看,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哪裡還有心情去追這個不知是真是假的五天主?
看着渾身是血,幾乎不成人樣的鬼師的屍體,徐佑嘆道:“真不能小覷天下英雄,原以爲只有道心玄微可以隱藏功力,可林霜虎能在宮內多年不被司隸府和太子發覺,他的功法必有其神妙之處。還有這個鬼師,你我趁他重傷,聯手一擊,想着眨眼即可誅殺,卻不料竟憑將死之力,硬是救了同伴一命!”
清明從鬼師身上摸出玉璽和詔書,徐佑打開一看,笑意冷冷,和清明分別裝入懷中,這樣若遇險,至少可以保住一樣,然後如幽靈般悄悄在長幹裡,從水路乘坐事先安排好的船隻離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