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逸殿,首輔值房。
一名閣吏前來送茶,看到徐階凝重的表情,卻是不由得微微一凝。雖然這位首輔每日處理兩京十三省的奏疏,但總能保持着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很少像今日這般臉色凝重。
正猶豫着要不要進去的時候,徐階冰冷的聲音傳過來道:“你去通知張四維,讓他到禮部跑一趟,將林若愚叫到這裡!”
閣吏急忙應了一聲,便是匆匆到對面的詞官廳支會司值郎張四維辦差。
林晧然自是不會託大,當即跟隨張四維一起來到了西苑,很快就進到首輔值房,對着正在處理奏疏的徐階恭恭敬敬地施禮道:“下官拜見元輔大人!”
徐階已經知曉林晧然來到,但仍然低着頭在小紙條上寫着字,當即微微板着臉進行質問道:“兩京主考官的人選怎可如此胡來?”
倒不能怪歷來待人恭謹平恕的徐階要端起首輔的架子,對於一些不聽話的官員,自然是要擺出另一副面孔。
歷屆兩京鄉試主考官的選人規則早有定論,只要林晧然參照以往選人的模樣,將翰林侍讀林爌和汪鏜添上即可。偏偏地,林晧然竟然打破了這個常規,將殷士儋和張居正擬爲兩京主考官。
“回稟元輔大人,下官並沒有胡來!”林晧然已然是猜到徐階找他過來的意圖,當即便是一本正經地進行迴應道。
徐階將最後一筆寫好,便是擱筆並嚴肅地質問道:“歷屆兩京鄉試選人的規則如何,你堂堂禮部左侍郎難道還不知道嗎?”
“下官日前翻閱太祖至今兩京鄉試主考官的名冊錄,太祖只有明文規定主考官爲翰林院官員,但並沒有明文規定要以翰林院官職、資歷排序。今皇上選材不拘一格,屢次破格提升官員,方有如此多的能臣輔助於皇上,令當下大明海晏河清,有了盛世之象。”這番話說得是臉不紅、氣不喘,林晧然的話鋒一轉,接着繼續侃侃而談地道:“下官以爲鄉試選拔人才,當效仿皇上打破常規的做法,可由兩京鄉試主考官抓起。殷士儋和張居正均爲嘉靖二十六年進士,其資歷不淺,能力卻是要勝於林爌和汪鏜二人。故而,下官以爲此二人更爲適合擔任兩京鄉試主考官,還請元輔大人明察!”
他不是不知道這個打破常規的舉動有些不妥,甚至他要承受外界相當大的壓力,但現在大明缺乏的正是一種革新的精神。
翰林院的很多官員說是儲相,但實質很多都是書呆子,至今都還是隻知道知乎者也。像林爌年紀比徐階還要大上好幾歲,已經是坐等退休的年紀,現在對大明根本沒有任何貢獻,更別希望他今後能夠教導出什麼樣的好學生。
正是結合諸多方面的考慮,林晧然這才決定做出了這一個異樣的舉動,推動朝廷在兩京鄉試主考官的人選上打破常規。
徐階將紙條貼到奏疏上,這才擡頭望着林晧然,卻是冷哼一聲,望着林晧然沉聲地質問道:“林侍郎,你這便是要推行革新了嗎?”
一名親信正在給檀爐換上檀香,在聽到這個質問的時候,當即感受到了空氣中的肅殺之氣。他暗暗地嚥了咽吐沫,眼睛複雜地望向了林晧然,已經很久沒有看到自己的老爺這般顯露鋒芒了。
這話已然是在提醒林晧然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他現在不過是一個小小的禮部左侍郎,還沒有達到推行革新的資格。
林晧然自是聽出了徐階的弦外音,亦是感受到了徐階身上的那般殺氣,卻是理直氣壯地迴應道:“元輔大人,下官只是想要更好地做好本職工作,爲大明選拔人才,此舉談不上革新。如若要論到革新,張永嘉昔日改由京官出任十三省主考官方能稱得上革除舊弊,此舉爲我大明選拔人才可謂是居功甚偉!”
張璁是以邀寵而上位,更是沒節操地不經廷推而是領取中旨入閣,成爲清流派眼中的奸臣。
只是這麼一位“奸臣”,至今都被主流所摒棄,但卻不得不承認:張璁在首輔的任上,卻是比嚴嵩、徐階和夏言這麼名聲好的官員做出了更多的實事。
現在林晧然如此擡舉張璁,雖然是爲了加強自己的論點,但未嘗沒有含沙射影之意。若是張璁還在首輔的位置上,怕是會支持林晧然的決定。
徐階聽到“張永嘉”這三個字,頓時如同炸了毛般的公雞般,壓抑着心中的滔滔怒火沉聲地道:“鄉試主考官早已有章程,由你如何巧舌如簧,老夫亦不會跟你如何胡鬧!“
林晧然心裡暗歎一聲,他這個舉動未嘗沒有試探之意。
現在大明的黨爭並不激烈,皇上又一心沉迷於修道,這無疑是推行一些新政的好時機。只是如今看來,徐階更樂意安於現狀,享受着他安穩首輔的快感。
林晧然面對着徐階的怒目,卻是平靜地拱手道:“您是內閣首輔,若是你不同意的話,打回禮部即可,下官自會再行修正!”
事實確是如此,最終的決定權從來都不在林晧然的手裡,徐階完全可以將名單丟回禮部。
房間裡的檀香嫋嫋而起,令到空氣中充斥着檀香的味道,只是這股濃香令旁人感到了壓抑。
徐階眯着眼睛望着林晧然良久,而林晧然則是表現得人畜無害的模樣,最終徐階咬着牙說道:“你且先回去,此事我跟袁閣老再行商議!”
“遵命,下官等先告辭了!”林晧然微微拱了拱手,便是轉身離開了這裡。
任何的政治博弈,都不可能是建立在意氣用事的基礎上。徐階自然不會例外,他雖然很想否決,但亦是不得不認真地權衡。
從首輔值房出現,林晧然發現張四維還站在不遠處,似乎想要從他的臉上找到一些端倪。林晧然則是換上一副輕鬆的笑臉,主動跟着張四維寒暄幾句,便是直接離開了無逸殿。
張四維自是不敢進行偷聽,不過內閣值房終究比不上六部衙門,只要聲音大一些便會傳出一些詞彙。張四維很少聽到徐階的聲調放得這麼高,若有所思地望着離開的林晧然。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個事情很快便傳到了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