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城東門的士兵看着歷來無比囂張的黃百戶被如此對待,不由得重新審視這一行人,目光紛紛聚集到林平常身上。
大家剛剛亦是已經知道這個少女的驚人來歷。不說這個少女身居南洋巡按一職,哪怕僅是當朝禮部左侍郎親妹妹這個身份,柳州城怕是沒有人能夠降得住她。
林平常平靜地望着被打得滿嘴是血的黃承勝,顯得一本正經地告誡道:“你們都是大明的將士,而你是大明的百戶,如果今後還聽到此等大逆不道的話,本巡按定不會就此輕饒!”
飯缸看着林平常已經發話,便不再教訓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柳州衛百戶。
“是,卑職不敢了!”黃承勝心知遇到了硬茬子,且他從來都不是血性漢子,亦是急忙告罪地道。
林平常其實不想立威,但心知現在柳州城需要同舟共濟度過難關,而不是到這個時候還存在“你們大明”這個詞。
她看着黃承勝已然老實下來,便是對着馬平縣縣丞牛東昇詢問道:“馬縣丞,府尊大人可是在府衙內?”
“回稟巡按大人的話,府尊大人這個時候應該是在府衙辦公!”馬東昇略一思索,便是老實地拱手迴應道。
駕……
林平常當即拍馬離開,徑直朝着柳州府衙的方向前去。
她僅是南洋巡按,對柳州府並沒有直接的管轄權。不管是安置城外的災民,還是要柳州城開倉放糧,這都需要柳州知府的首肯。
柳州府衙跟天下的府衙般,坐落在柳州城的西北位。府衙門前是一條熱鬧的府前街,門前有着天下州府衙門的氣派,兩尊石獅顯得十分威風。
林平常領着一幫人來到府衙門前,她將馬交給身後的隨從,進行府衙自報官名。沒多會,便有人領着她到裡面。
柳州知府高焱是一個清瘦的小老頭子,身穿着一件老舊的官服,袖間還打着幾個補丁。從這身衣着便可以看出,這個知府已經當得有些年頭了,而且是一個比較節儉的官員。
因公務耽擱了飯點,高焱正坐在簽押房外間的茶桌前吃着一碗柳州螺螄粉。只是螺螄粉並沒有螺螄、花生等佐料,僅僅是一個湯水和素米粉,卻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吃完碗中那二兩的米粉,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看到有一小段米粉落到桌面,當即伸手掐起那段米粉準備放到嘴裡,而恰是看到被領進來的林平常。
高焱將那段米粉並不覺得不妥地放到嘴裡,急忙對着進來的林平常拱手道:“本府早聽聞林巡按是英姿颯爽的女將軍,今得一見,當真是有花木蘭之風也!”
眼前這位南洋巡按雖然管不到他的頭上,但人家的哥哥是當朝的禮部左侍郎,背後還有一位出任吏部尚書的親家。若是真要對付他這一個小小的柳州知府,卻是如同掐死一隻螞蟻般。
正是如此,他對林平常顯得恭敬有加,並不敢有絲毫的怠慢,恭敬地邀請對方入座。
林平常身穿着戎裝,一身幹練的打扮,整個人顯得一本正經的模樣,眉目間透着英氣,確實是這個時代難得少女形象。
“高知府,謬讚了!”林平常先是拱手回禮,接着坐下來一本正經地詢問道:“高知道,不知你爲何要將所有難民都趕出城外?”
高焱將湯水一飲而盡,這才認真地解釋道:“巡按大人有所不知,這些天難民在城中鬧事,令到城中的鄉紳大戶意見頗大。這幫鄉紳今天聯合前來府衙,強烈要求本府將難民驅逐出城,本府亦是不得已才採取此策啊!”
每個羣體都有各自的利益訴求,面對着各地涌來的難民,城裡的官紳和富戶的財產自然受到一定程度的威脅,故而他們有理由給官衙施予壓力將難民趕出去。
卻不是每個知府都如同林晧然那般硬氣,高焱堂堂一個進士官只能在柳州知府的任上煎熬到老,便證明他在朝中根本沒有後臺。
如果真得罪柳州城的這幫鄉紳,明年的外察不僅得不到好的考語,甚至還會因此而丟掉好不容易得到的烏紗帽。
林平常此次前來並不是要興師問罪,主要還是要督促官府進行賑災,便是繼續詢問道:“高知府,那你打算如何安置城外的難民呢?”
“林巡按請放心,本府已經讓人在城門外規劃了安置點,劃出地方讓他們暫居!”高焱看着林平常是一個講道理的人,便是將自己的計劃說出來道。
林平常的臉色緩和了不少,她深知任由災民全部進城確實容易發生亂子,昔日他哥亦是將難民安排在城外特定的區域,當是進行詢問道:“高知府,他們的口糧又怎麼解決呢?”
“城中的大戶已經答應本府會在城外搭建粥棚賑災,本府亦會盡一點綿薄之力,這便是本府準備的一些積攢,願助柳州百姓度過這場災情!”高焱指着旁邊的一個錢盒,顯得盡心竭力地迴應道。
林平常看着那個準備妥當的錢盒,又望了一眼身穿破舊的高焱,猜到這個高焱已經算是一個不錯的官員了。
她知道這大概是高焱能做到的極限,便又是蹙起眉頭進行詢問道:“高知府,朝廷開糧賑災的命令還沒下達嗎?”
大明立國之初,便建了常平倉制度,每個府州縣都設有常平倉。只是想要開倉賑災,這事情還得請示朝廷。
畢竟賑災實質是花錢,如果沒有統籌便由地方官員開倉放糧,那麼很容易造成地方官員以賑災的名義而貪墨糧食。
“巡按大人,朝廷有朝廷的法度,按規定不到萬不得已是不能放糧的。本府深知今年災情惡劣,亦是上疏請求朝廷開倉放糧,且講明今年柳州的災情比預期要嚴重。只是現在五月還沒過,朝廷一直沒有批覆,本府亦不能放糧啊!”高焱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將自己的難處說出來道。
林平常知道這是一個事實,朝廷通常都不會五月便開倉放糧,但她心裡更清楚現在柳州的情況惡劣,已經是到放糧的時候了。
她認真地思忖了一下,便是做出決定道:“高知府,我跟你一起上疏說明情況,讓朝廷下令柳州放糧賑災!”
“如此甚好,本府代表柳州的百姓在此多謝巡按大人了!”高焱心知對方比他更有份量,當即欣喜地拱手道。
在瞭解到柳州府衙的賑災措施後,林平常並沒有在這裡逗留,而是匆匆離開了府衙,馬不停蹄地到了聯合酒樓。
隨着聯合商團的資本越來越雄厚,不僅是江南擴張,同時亦是向廣西這邊發展,已然有了聯合酒樓、聯合鹽業和一品醬等產業。
“大小姐,你怎麼來了?”負責聯合酒樓的掌櫃姓陳,卻是跟着林平常有過一面之緣,卻是恭敬地施禮道。
林平常來到桌前喝了一口茶,這才認真地詢問道:“柳州城現在的米市是什麼情況?”
“這當真是不讓人活了,已經是一石四兩了!”陳掌櫃聽到這話,當即苦澀地說道。
林平常雖然深知米市的價格不低,但聽到這個價格,還是忍不住吃驚地道:“怎麼會這麼高?是誰在哄擡米價?”
“柳州城的四大米行的掌櫃結盟,現在的價格是由着他們說得算了!若不是我看形勢不對,多囤了一些米,怕是現在亦要任他宰割了!”陳掌櫃吐露實情地道。
林平常又喝了一口茶水,便是正色地詢問道:“如此哄擡物價是要被斬頭的,你可知他們背後的靠山是誰?”
“我亦是打聽了一下,他們背後的靠山是柳州長官司兼柳州衛同知漢輝!此人的先祖漢忠被朝廷冊製爲柳州長官司長官,在柳州的勢力不容小窺,漢輝還是柳州府同知錢回瀧的小舅子!”陳掌櫃壓低聲音道。
林平常扭頭望向旁邊的沈妍,正色地詢問道:“沈妍,你怎麼看?”
沈妍仍然一副男裝打扮,這些年一直追隨着林平常,當即便是迴應道:“上策請柳州知府高焱搬出大明律,以哄擡物價的名義將四大米商斬掉一個,其他三大米商自然不敢再高價售米;中策散播聯合商團從雷州調糧的消息,讓他們主動降價售米!”
林平常聽着這兩個建議,卻是認真地詢問道:“你剛剛亦是見了高焱,你覺得高焱這個人會有這種魄力嗎?”
“應該沒有!僅是柳州的一幫鄉紳施壓,他亦同意將所有的難民趕出城外,這種人的性格過於優柔寡斷,應該是拿不出這種氣魄!”沈妍苦澀地搖頭道。
林平常伸手抓起桌上的長刀,當機立斷地道:“走,咱們去會一會這四位米行掌櫃,先探一探他們的深淺!”
陳掌櫃看着來去如風的林平常等人,隱隱覺得這個柳州城要生起一股波瀾,起碼一些人不會那般爲所欲爲了。
米商,這是跟鹽商、布商和藥材商並列的存在,他們通過低買高賣賺取利潤,而在特殊時期則會演變成壟斷的買賣。
柳州從去年的小旱到今年的大旱,令到米價一路走高。特別隨着五月的顆粒無收,令到米價是創下了歷史新高,已然達到了四兩一石的天價。
柳豐米行的錢掌櫃剛剛吃過午飯,領着幾個小廝朝着柳豐米行走去。由於他的牙齒不好,裡面還掉了一顆牙齒,正是用牙籤剔着塞在牙縫中的肉碎。
在城外數萬難民飢腸轆轆之時,他則是頓頓大魚大肉,每天倒掉的剩菜剩飯讓到下水渠的老鼠吃得毛髮油亮。
想到剛剛吃的白切雞,雖然跟聯合酒樓的白切雞味道相似,但肉質卻塞牙。發現聯合酒樓不愧是天下第一酒樓,這白切雞還得到聯合酒樓的正宗,就是價格有點貴……
一念至此,他忍不住想要扇自己耳光,發現自己如此沒有出息。現在的米行可謂是日進斗金,竟然還覺得聯合酒樓的菜品貴……
“錢掌櫃,恭喜發財啊!”在街口,一個滿臉笑容的員外迎上來道。
錢掌櫃看到迎上來的人,卻是皮笑肉不笑地迴應道:“呦,這不是咱們柳州城聲名赫赫惠民米行的孫掌櫃嗎?這大白天不在你的米行看鋪子,怎麼有空轉到我家裡這邊來了?”
“呵呵……我方纔瞧到一隻喜燕朝着這邊飛,便是一路跟着過來,沒想到竟然飛進您的宅子裡了!”孫掌櫃指着前面的錢宅,滿臉討好地說道。
“別動!”錢掌櫃的胖臉突然嚴肅起來,顯得緊張地望着孫掌櫃的臉道。
孫掌櫃不明所以,卻是保持着一動不動的姿態,眼珠子順着的錢掌櫃目光轉向臉頰,卻是突然感到一陣生疼。
錢掌櫃的手“啪”地打在孫掌櫃的臉上,望着自己的手心顯得一臉惋惜地道:“我亦瞧見了一隻喜蚊,可惜你今日跟這喜蚊無緣啊!”
說着,他領着幾名小廝揚長而去。
孫掌櫃心知是被對方戲弄了,伸手揉了揉生疼的臉蛋,望着那個囂張離開的背影,卻是暗暗地嘆了一口氣。
他並沒有朝着自家的米行而去,而是直接返回家裡,因爲他現在已經落到沒米可賣的地步,米價的高低跟他已然沒有半點關係。
“錢掌櫃來了!”
隨着錢掌櫃來到柳豐米行前,一幫在這裡望眼欲穿的百姓顯得興奮地道。
在這間門口僅有四米的米鋪門前,已然是聚集了足足幾百號人,看着苦苦期盼的錢掌櫃到場,衆人的臉色都顯得很是激動。
“孫掌櫃,我可是你的老顧客了,你今天怎麼都得關照我一下!”
“孫叔叔,你當年被蛇咬了是我爹揹你去看郎中的,你看在我爹的面子上,這次多賣我一些吧!”
“小孫啊,我跟你爹可是世交,只是你爹過世早,咱們兩家這纔沒有來往。今天你限誰的量,那亦不能限我這老頭子的,你得多給我四斤!”
……
這幫柳州城的百姓每個人都抱着盛米的物件,不少人主動上前跟錢掌櫃一邊套近乎,一邊提出自己的訴求道。
顧客是上帝,在現在的柳州城已然是反轉過來了。孫掌櫃纔是上帝,他正是受到周圍百姓的追逐,已然是最受尊敬的那個人。
錢掌櫃咧嘴而笑,如同一尊彌勒佛般,一邊讓小廝讓裡面的人打開米鋪的門,一邊對着在場的所有人義正嚴辭地拱手道:“這事是我跟城中的幾家米行協商妥當的!如果我們不進行限量,這些米怕是全得給城中的大戶買了過去,很多父親鄉親怕是有銀子亦是買不着米了!爲了各位父老鄉親的口糧,我還得像今天上午般限量銷售,僅售五千斤,每人最多隻能買四斤!”
衆人心裡大罵這幫米商黑心,如此做派看似爲他們着想,實則是要細水長流,將他們身上的每一枚銅板地吸吮乾淨。
只是心裡喊歸喊,現在的柳州城想買到米還真得看人家的臉色,而且花費的價格比往年可謂是高上了十倍。
在衆人期待的目光中,柳豐米行的大門徐徐被打開。
錢掌櫃有賬房和好幾名夥記,他的主要工作是督促他們幹活以及解決一些紛爭,便是坐在椅子喝着茶水,喜滋滋地看着這熱鬧的場面。
由於米行是限量銷售,僅明確僅有五千斤的銷售量,大家可謂是爭先恐後地進行買米,生怕遲一些便買不着米了。
僅是一炷香的功夫,米鋪裡的五千斤糧食便是搶購一空,哪怕現在已經是歷史高價,但這大米似乎比女人還要搶手。
有幾個來得遲的男子沒有能到糧食顯得頗爲不甘的模樣,夥記則是驅趕道:“店裡的米已經賣完了,你在這裡嚷嚷也沒有用,要麼到別家瞧瞧,要麼明日趕早!”
這幾個人看着這店鋪裡面當真是一粒米都沒有了,亦是垂頭喪氣地離開了。
錢掌櫃放下茶盞,先是讓夥記將店鋪的門鎖上,接過賬房先生的錢銀和賬本,便是在桌面上數起那一大堆銀子和銅錢。
在清點兩遍錢銀無誤後,便將那堆大錠的銀子分成兩份裝到厚實的盒子裡,而銅錢則是串了起來,剩餘的一堆銅錢則是賞給了店裡的夥記。
錢掌櫃將一個厚實的盒子帶走,將另一個厚實的盒子交給賬房先生並叮囑道:“明天到糧倉再拉五千斤過來!”
賬房先生鄭重地應了一聲,然後目送着錢掌櫃離開。
這個店鋪是前鋪後宅的佈局,錢掌櫃這次並沒有走前門,而是帶着小廝從後門離開。只是剛走出巷子,卻是竄出一個人影,當即被嚇了一大跳。
突然出現的並不是別人,已然是出門時撞見的孫掌櫃。
孫掌櫃面對着驚魂未定的錢掌櫃,卻是陪着笑臉道:“我方纔瞧到一隻喜燕朝着這邊飛,便是一路跟着過來,沒想到竟然在此又遇上錢掌櫃您了!”
“你怎麼像是一隻蒼蠅般的,可是爲米糧之事?”錢掌櫃稍微平定了心神,當即沉着臉詢問道。
孫掌櫃看着對方如此痛快,便是陪着笑臉道:“昔日是小人不懂事,沒有聽從您的教誨!今後米價幾何,全憑錢掌櫃您一句話,小弟定會遵從!”
“現在才知道後悔?晚了!休要再糾纏於我,你應該知道我背後站着的是誰,否則莫要怪我斷掉你的腿!”錢掌櫃卻是陰沉着臉摞下狠話,同時給手下遞了一個眼色。
兩個小廝上前一把將孫掌櫃推開,然後跟隨着錢掌櫃揚長而去。
孫掌櫃聽到對方如此警告於他,深知米糧的事情是無法解決了,他的米行只能繼續關門大吉。
正是沮喪而歸之時,他猛地撞到了一個男子,正準備要破口大罵,結果對方卻是一把抓着他的衣襟拖進了巷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