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3章 財神爺不好當

時至六月中旬,京城的天氣顯得更加的悶熱,蟬的叫聲亦是達到了頂峰。

面對這種能將人烤熟的天氣,那些達官貴人的家眷紛紛前往什剎海的宅子居住,亦或者到北京城外的宅子避暑。

只是跟那位敢將豪華宅子建在什剎海西南角的和大人不同,這個時代的官員大抵都是低調的,官員的府第基本都是規規矩矩地坐落在大、小時雍坊。

隨着氣溫的節節攀升,地方官員亦是紛紛送來了“冰敬”銀,這一筆筆雪花花的銀子倒真是幫着朝堂的一些大佬驅走不少暑氣。

或許日子都是過得比較舒坦,或許是天氣太熱了,雖然京城官場不乏爭鬥,但這段時間還是比較平靜。

在六部之中,除了戶部下設十三司,其餘五部均是下設四司。在南京的六部中,唯有南京戶部能夠真正掌握一些實務。

倒不是說戶部的地位高於其他五部,而是因爲戶部確實是天下最爲繁忙的衙門,已然是要跟着京十三省直接打交道。

由於夏糧徵稅工作已經全面開始,加上幾百萬石的稅糧從京城大運河陸續北上,令到戶部亦是開始爲着這些事情而忙碌開來。

從雷州知府、廣州知府到禮部左侍郎這一路走來,林晧然一直都爲自己的工作效率而沾沾自喜,只是現在卻是受到了小小的創傷。

如果有得選擇的話,哪怕他的工作能力再強,亦是希望當初出任禮部尚書,而不是這個事務最爲繁瑣的戶部尚書。

戶部衙門,議事廳。

身穿二品緋紅官員的林晧然蓄起了像樣的鬍子,整個人越發有威嚴,正坐在堂中一邊喝着茶水一邊是聽取着十三司郎中的工作彙報。

“浙江絲絹十四萬匹,此乃固額,跟往年一致!”

“山東絲絹五萬六千匹,此乃固額,跟往年一致!”

“廣西今天夏糧收成五十一萬石有奇,比往年略有增長!”

……

十三位郎中已經漸漸習慣於林晧然的做事風格,每次議事都是簡單而實效,依次將各自手上的數據和情況在這裡進行彙報。

在角落坐着幾個戶部正堂的屬員,亦是在奮力疾書,將一些重要的內容都進行了記錄,而林晧然事後往往都會進行翻看。

約是盞茶工夫,十三位郎中已經彙報完畢。

林晧然微微地點了點頭,卻是對着山西司郎中劉耀進行詢問道:“劉郎中,去年的九邊的軍餉可有了結果?”

戶部十三司雖然對應十三省的事務,但各省的事務或重或輕,像雲南司這種事務不重的司職部門會負責茶鹽等事項。

對於一些全國性的財政問題,或者像是這種九邊軍餉的總支出,則是可以交給任何一個司職部門進行處理。

“回稟正堂大人,咱們山西司已經統計出結果:嘉靖四十三年,戶部發放九邊主、客軍餉及雜項費用,共計三百六十三萬兩!”山西司郎中劉耀早已經知曉如何配合於林晧然,早已經是將林晧然交待下來的問題盯着完成,此刻顯得不緊不慢地迴應道。

“怎麼會這麼多?真有這麼多嗎?”

“怎麼就不會這麼多了?以前咱們不統計,那是稀裡糊塗地過日子!”

“我的乖乖,怪不得咱們太倉總是無銀,這麼大筆項的支出誰受得了啊?”

“他們九邊吃軍餉倒是一點都不含糊,只是前兩個月人家還沒到遼東,就急得將石華山叫回來做縮頭烏龜了!”

……

其他十二位郎中聽到這個驚人的數據,雖然心裡早有了準備,但還是暗暗地瞠目結舌,亦是不由得交頭接耳地言論起來了。

咳……

林晧然面對着這個嘈雜的場面,不由得沉着臉輕咳了一聲。

在聽到這個聲音後,衆人亦是乖乖地停止議論,知道現在的正堂大人很注重效率,便是重新將目光彙集到林晧然的身上。

林晧然喝了一口茶,又是沉聲詢問道:“談一談咱們戶部新近都有哪些開支吧?”

幾個郎中交換了一下眼色,山東郎司中錢中嶽開口道:“本月下旬雷軒和雨軒要開工動土,工部已經着人過來催促,索要工程銀十二萬兩!”

林晧然對於皇上所指定的工程頗爲無奈,端着茶盞沉聲繼續詢問道:“還有嗎?”

山西司劉耀發現有幾個人望過來,只好硬着頭皮地彙報道:“當下最近的一筆軍餉是:宣府、大同和山西三鎮下月初應發軍餉,共計銀十七萬七千五百兩!”

林晧然用茶蓋子輕潑開茶梗子,仍然沉着臉地詢問道:“還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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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堂大人,皇上剛剛下旨到戶部,着令我們戶部調十萬兩入內庫,以供宮廷之用!”雲南司新任郎中楊富田發現幾個同僚望向自己,亦是隻好硬着頭皮進行彙報道。

林晧然正是喝着茶水,在聽到這個事情的時候,差點沒連茶帶血地噴出來。

他提出的刁民冊和徵糧改銀無疑是能夠增進稅收的舉措,但是偏偏皇上和首輔沒有理會他,事情拖到今天都沒有下文。

現在倒好,這要起銀子倒是一點都不含糊,而且一開口直接就索要十萬兩,敢情是將戶部成爲了他的提款機。

至於後世說徐階比嚴嵩如何賢明,這簡單就是最大的笑話。

且不說他亦是不多攔一下嘉靖,顯陵祾恩殿需要七十三萬兩修,八成就是他徐華亭給整出來的。這些年,興修道家建築並沒有比嚴嵩時期少建,應天府的宮殿一直都沒有停,銀子一直都沒有少花。

順天府的提編銀高於正稅,這並非偶然,而是一種必然。按着皇上現在沒有節制的花銷,若是沒有這些雜稅來填補,根本就幹不成這些事。

林晧然心裡一通的抱怨,但很快平復自己糟糕的心情,迎着衆郎中擔憂的目光,對着兼掌太倉事的河南司郎中趙子泉詢問道:“現在太倉還有多什麼銀?”

“回稟正堂,太倉只剩下稅關上繳的十萬兩,其餘都是各色實物!”河南司郎中趙子泉顯得苦澀地回答道。

大明一直都是以徵實物爲主,如果需要用銀的話,往往都是從倉庫拉出實物換成銀兩,亦是爲何林晧然提供徵糧改銀的一個原因。

林晧然知道戶部官員賣實物其實是有門道的,不過有些地方他可以進行插手,但有些地方則卻不能糾往過正。

這實物換銀的交易,如果不留給那些商賈留出足夠的利潤空間,那麼商賈亦不會一下子吃了這麼多實物。

加上他亦是一直重視實物換銀跟往年的數據對比,現在他實物換銀比往年足足多出兩成,敢情人家也是賣面子給他這位戶部尚書。

不過他心裡亦是清楚,原本應該有一份屬於戶部尚書的那一份孝敬,大抵亦不會有人敢於給他送過來了。

山西司劉耀意識到皇上突然索要這十萬兩會讓戶部雪上加霜,便是低聲地拋出問題地道:“現在咱們戶部該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只能是精打細算,將該賣的都賣了!”山東郎中錢中嶽顯得老誠持重地低聲迴應一句道。

衆郎中發現情況當真是不容樂觀,亦是紛紛扭頭望向了林晧然。

林晧然將茶盞放了下來,對着河南司郎中趙子泉道:“你一直總攬戶部財務支出,當下能否應付近期的財政支出?”

“這些下官已經幾番覈實,皇上突然要這十萬兩,怕是至於出現八、九萬兩的缺口!”河南司郎中趙子泉顯得苦澀地迴應道。

這……

衆郎中聽到這個情況,則是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林晧然聽到近期出現這麼一個財政缺額,亦是苦笑地感慨道:“天下人都以爲咱們戶部最是有錢,更稱本正堂是財神爺,但殊不知咱們是真正的窮鬼!”

衆郎中亦是深有同感,而山東司郎中錢中嶽則是壯着膽子詢問道:“正堂大人,近期我們是能夠開源的法子都想了一個遍,但現在缺額這麼大,此事當如何是好?”

衆郎中紛紛將目光重新落到林晧然身上,隨着林晧然所表現出來的才能,大家早已經習慣性地信任於林晧然。

雖然夏糧會陸續到京,不說每一批夏糧都已經有了去向,這遠水也是解不了近渴,這工部和兵部的銀子不能拖,皇上的銀子更是不能拖。

林晧然亦是暗暗地感到一陣頭疼,雖然他能從聯合商團那邊借來銀子,但這個事情卻是後患無窮。

在地位和權力沒達到一定程度之時,他不可能會輕易地暴露財富,甚至不會讓人知道他跟聯合商團的密切關係,嚴家被抄家之鑑可是就在眼前。

面對着這一個千年難題,他亦是無奈地道:“皇上那邊不能拒絕,此事容本正堂再想一想,你們都先回去忙吧!”

衆郎中深知這是戶部的難題,不過他們終究都是戶部的老人,對這種經歷卻是一點都不陌生,亦是恭敬地告辭離開。

楊富田身穿着嶄新的五品官服,由於資歷的關係,卻是一直都坐在最末。看着其他人離開,他則是觀察了一下林晧然的臉色,卻是跟着林晧然回到簽押房。

林晧然回到茶桌前坐下,用手揉了揉額頭。

這個朝堂若是再不改變,不想辦法改革稅制和打壓偷稅漏稅的問題,他非要死在這個戶部尚書的任上不可。

“師兄,這是內閣剛剛送到戶部集議的摺子!”楊富田知道林晧然正是頭痛之時,便是將一份奏子遞過來道。

林晧然一聽是內閣拋過來的摺子,卻是沒好氣地迴應道:“這徐華亭當真是不讓老子省半點心啊!”面對着眼前的大難題,他是沒有一點心情應對徐階不斷拋過來的明槍暗箭。

“師兄,你是誤會了,這是張偉的摺子,沒準你看過會好受一些!”楊富田看着林晧然的態度,急忙進行解釋道。

林晧然聽到是張偉的摺子,亦是生起了一些好奇,這才停止了揉額頭的動作,便是伸手將奏疏接了過來。

楊富田剛剛在議事廳一直不敢喝茶,這個時候亦是抓起茶壺給自己和林晧然倒茶。

林晧然顯得好奇地打開奏疏,卻見上面清楚地寫道:“臣都察院右僉都御史江浙巡撫張偉謹奏:浙省自有倭警以來,以兵餉浩鉅加徵山蕩稅銀五萬五千餘兩,緣山多荒石,蕩多瀦水,比之成熟田畝不同,小民不勝其困。今幸海波不揚,宜從汰省,臣多方訪詢,極力撙莭,凡裁革各衙門冗役銀三千七百餘兩,量減各營炊爨火兵銀一萬二千餘兩,扣除湖臺水陸官兵銀二千八百餘兩,發義烏兵畨休回縣減糧團操省銀八千七百餘兩,共減去銀二萬七千三百有奇可免山蕩稅額之半。請四十五年爲始,酌量減派以蘇民困!”

看着這一份奏疏,他的心情確實是好上不少。

張偉無疑是盡心盡責的官員,當下的東南倭亂已經平息下來,確實可以着手減少一些抗倭的開支,而不是一昧地想要朝廷多發放軍餉。

林晧然便是將奏疏放下,亦是微微地感慨道:“如果都像張鴻圖這般爲國着想,咱們便不用天天爲銀兩犯愁,大明百姓離盛世怕亦是不遠矣!”

“我早說了,論真想做事,還得靠我們這幫同年!只是張鴻圖這個栽減軍餉,倒是能省出不少銀子,只是……遠水救不了近火啊!”楊富田喝了一口茶,則是無奈地搖頭道。

林晧然知道確實是這般,但總歸算是一個讓他感到舒心的消息。

“對了,隔壁剛剛有人過來,寧江亦是升任了郎中,不過是南京的!”楊富田將茶杯輕輕地放下,又是道出一則消息道。

自從胡鬆上臺,他們這邊雖然沒有受到明目張膽的打擊,但亦是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擠”。

像這一次,寧江被調到南京職方郎中,倒不全然就是打壓寧江,畢竟寧江以如此的年齡和資歷出任南京職方兵部郎中,未嘗又不是另一種“培養”?

林晧然倒不可能跟徐階那邊錙銖必較,官場中如果沒有任何的妥協,那麼是一種不成熟的體現,便是無奈地迴應道:“寧兄升職南京職方郎中倒亦不全然是壞事,等他在南京熬一熬資歷,有合適的機會再將他弄回來吧!”

楊富田知道這是最好的做法,亦是認可地點了點頭,且他總覺得寧江的性子過於剛直,還是要多些磨鍊才行。

林晧然的腦子一直都在想着銀子的事情,心裡突然微微一動,卻是對着楊富田認真地詢問道:“海瑞最近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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