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新書,不過是先前藏起來的老書罷了。
聖上雖然喜歡看些閒書,但卻極爲好面子,將這事當成機密般對待。不僅將閒書選擇丟棄,而且還從來不添置新讀物。
黃錦是王府舊人,自然是知道聖上這個愛好。所以將聖上丟棄的書都小心地收藏着,只要聖上一聲令下,他便會將那些書呈上。
只是這些閒書都是當初從王府帶過來的,書本早已經損傷嚴重。黃錦原本物色一批閒書帶進宮裡來,以供聖上閱覽,想要討得龍顏大悅。
結果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當新書呈到聖上面前的時候,卻被罵得狗血淋頭,他從來沒有見聖上如此生氣過,指責他恃寵而驕,故意動搖他修煉的道心云云。
“動搖修煉道心”,這簡直是犯了誅九族的大罪。那一次,他差點就被派去守陵,從大明的宦官之首淪爲孤寡閹人。
不得不說,聖上的性格有着執拗而無理的一面,堅持着令人看懂的原則。這王爺帶過來的書能看,爲何他從外面帶回的新書就不能看,而成了罪大惡極的行爲呢?
但不管如何,黃錦順從着嘉靖帝的邏輯思維,不敢再擅作主張從外面購書,都是小心保存着這批從王府帶過來的老書。
正是如此,這事很是令人唏噓。堂堂的大明之主竟然如此苟刻自己,只能偷偷摸摸地看那些當年從王府帶來的破書。
黃錦帶着馮保急匆匆跑回房中,揪開牀上的被褥,打開一個暗格。卻見裡面除了金銀珠寶之外,還有幾本泛黃的書籍。
馮保目睹着眼前的一切,眼睛落在那金銀珠寶上時,瞳孔忍不住收縮了一下。
只是他卻是知道,這點金銀珠寶簡直是九牛一毛,乾爹的真正財富有一部分在京中宅子裡,大部分其實已經運回了老家。
雖然具體的數額不清楚,但那個李彬都弄了四十餘萬的白銀,乾爹的白銀恐怕得在百萬以上,是一個真正的大富翁。
黃錦抄起那幾本書,回頭看見馮保盯着珠寶出神,以爲他是被這點錢“嚇到”了,便溫和地笑道:“你只要老實跟着我,少不得你的好處!”
“兒子知曉!”馮保當即表態,並上前幫着將被褥整理妥當。
黃錦在領着馮保趕往萬壽宮的路上,又是認真地叮囑道:“今晚的事,切不可外傳,明白了嗎?”
“乾爹放心,兒子肯定不會外傳!”馮保自然是滿口答應。
只是他心裡卻犯起嘀咕,卻不知道乾爹是要他保密那暗格中金銀珠寶的事,還是保密聖上喜歡看閒書的事,或者兩者皆有。
一陣小跑後,二人偷偷摸摸拿着書返回萬壽宮內,只是剛到裡間,卻突然愣住了。
“妙!妙!太妙了!……東坡先生不愧是唐宋八大家!好一個吞併六國!”嘉靖爽朗的笑聲傳來,響徹了整個萬壽宮。
黃錦跟馮保站在外間對視一眼,都極是迷茫。他深知聖上的性情,這一刻心情必定是十分愉悅,便小心地走進裡間,目光落在嘉靖手裡捧着的那本“史書”上。
嘉靖彷彿還在回味着,笑盈盈地望着書籍感慨道:“姜尚渭水釣魚、秦瓊長安賣馬、蘇武北海牧羊、張飛蜀都賣肉、關羽荊州賣豆腐、諸葛亮隆中種菜,都是有才之人,但東坡先生是大才!”
“主子,書已經送到了!”黃錦雙手將書遞送過去,討好地說道。
爲了保存好這些書,他可沒少花心思,甚至還適當地進行修補。而每次將書呈上時,必定得到表揚,至少是一個讚揚的眼神。
嘉靖睥向那幾本泛黃的書籍,卻是淡淡地說道:“不看了!”
“啊?”黃錦頓時愣住,卻不知嘉靖爲何是這個態度,跟着他的預期遠遠不相符。
嘉靖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道:“有什麼好驚訝的,也不看看現在已經是什麼時辰,朕要休息了!”
黃錦聽到這話,急忙上前服待他就寢,亦是不敢詢問爲何視這幾本被他小心保管的書籍於無物。
“對了,這書是你買進來的?”嘉靖將書遞給他的時候,當即便詢問道。
黃錦嚇得臉色刷地白了,急忙跪地痛哭道:“沒有!絕對不是奴才所爲,奴才有一萬個膽子亦不敢帶這些閒書進宮,奴才可以對天發誓!”
“你緊張什麼!”嘉靖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然後又疑惑地道:“這可不是什麼閒書,這是翰林院弄的歷史讀物!但不是你帶進來的,又會是誰呢?”
翰林院的地位是崇尚的,哪怕他出品的是笑話集,那亦是正統的書籍。何況這《談古論今》包括着嚴謹的歷史文章,又有徐渭的《論漕弊》,絕對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馮保就跪在黃錦身後,看着黃錦似乎答不出來,便是小聲地說道:“會不會是陸大人,我早上看着他有夾帶着一本書冊!”
黃錦聞言,當即恍然大悟地道:“對!對……奴才想起了,是陸大人跟着情報單子一起送來的?”
“他送這書是何意?”嘉靖又是一陣疑惑,不由得嘀咕道。
“主子,您還是先歇息吧!明早我問他便是!”黃錦看着他又一副思索狀,擔心他又要折騰此事,便是提議道。
“你……你呀!犯老糊塗了!”嘉靖聞言後,沒好氣地指着他埋怨道。
陸柄若是大清晨就來晉見,肯定是有不好的消息。故而,嘉靖雖然很喜歡陸柄這個人,但卻不希望大清早就見他。
“奴才該死!”黃錦亦是反應過來,當即叩頭道。
嘉靖看着跪在地上的黃錦,亦是無奈地搖頭。這個奴才倒是忠心,但卻少了一些機靈勁,連他身邊的小太監都不如。
在上牀後,檀香嫋嫋,有利於入眠。
嘉靖當晚做了一個夢,他遇到了一個鬼,結果一個吐沫飛過去,那個鬼便煙消雲散。其他的鬼看到的,都紛紛朝着他跪地求饒。
或許是夢中英勇的緣故,次日他起牀的時候,他的心情極好。只是陸柄沒有出現,故而亦不知道他送這書的真正意圖。
突然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走到案起拿起了那本書,目光落在“翰林院修檢廳制,第一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