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下旬,這段時間的天氣愈發的明朗,每天都是豔陽高照,前段時間的雨水也算是給田地裡的莊稼一場恩澤,天氣已經慢慢轉涼,夏天的最後一絲餘韻,也在樹上枯黃的落葉中,宣示着告一段落。
學堂裡便真正進入了正規,每日的課程大多相同,早上一羣學子默寫昨天寫過的字,敲手的依然要被敲手,能完成的依然是少數。
之後先生便會教一片文章,或者是三字經,或者是百家姓,有時候也會教一段論語,總之等一羣孩子能背誦出來了,先生就會要求所有人去書寫,剩下的時間就是幾十個學子在下面練字,而這個時候,一般就見不到先生的蹤影了
同村的孩子曾聽一個沒有進學堂的玩伴說過,什麼晌午見到小先生去了小樹林後頭的涼亭,小先生一個人在涼亭裡看書。
然後一羣學子便慢慢摸清了小先生的教書規律,上午就是讀書,寫字,讓他們自習,然後先生就會去涼亭進學,一般都是快到晌午先生纔會回來,在學堂內巡視一遍後,就會宣佈放課。
下午就是重複上午,讀書,寫字,先生消失。
等一羣皮孩子摸清了先生的教書規律後,心思便野了起來,開始的時候,是等先生出去了,幾個皮孩子在學堂裡頭瘋狂的玩鬧,三五天後,見這般仍然沒有什麼事情,越來越多的孩子開始瘋玩了起來,等一個星期,見不論怎麼玩先生都發現不了,就有孩子帶頭走出了學堂。
自然是先生出去了以後,他們纔敢出去,然後估摸着等先生要回來了,他們在回來,而這般的確屢試不爽,先生一次都沒有抓住一羣頑皮孩子的影子。
不過,這般越來越瘋狂的玩耍自然不可能一直繼續下去,時間到了十一月初,這天先生剛剛走沒有多久,卻突然返回課堂了,而學堂裡頭三十幾個學子,還剩下十五六個,跑出去了大半,不過先生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拿着書本又離開了。
等一羣玩瘋的孩子回來,這才知道,先生已經知道他們跑出去了,跑出去的二十多個孩子立刻嚇得小臉蒼白,生怕先生回來後敲自己手心。
不過說來奇怪,先生回來後,卻對他們跑出去的事情隻字不提,仍然按時宣佈了放課,只是將李飛一個孩子留了下來。
在一大羣孩子同情的目光中,同樣跑出去玩的李飛便留在了最後,等一羣同窗走完,便磨磨蹭蹭的來到先生跟前,臉色蒼白的小孩子低聲道:“先生,我錯了,以後再也不敢了。”
手裡頭抱着一本厚厚書籍的張傑仍然將目光放在書本上,並沒有停歇,好一會兒,先生只是輕飄飄說了一句:“你七姐姐還等你接她回家那!”
低着頭的小男孩臉色騷紅,卻不敢吭聲。
好一會兒,這纔將手裡頭的書籍收起,然後起身離開的先生嘆氣道:“算了,你不願意接,我便告訴她,不要在抱什麼幻想了,不指望你了,我會替你把你七姐姐養的白白胖胖的,說好的,錦衣玉食,榮華富貴,這些既然你給不了,那,我便替你給她!”
直到先生離開,李飛一直都是低着頭,好久,感到自己腿腳都要站麻木了一般,這才擡起頭的小男孩紅這眼,一步一步的離開了學堂。
也就是從這天起,先生仍然每天會教十五個字,仍然每天教完字後會消失,不過,先生卻再也沒有打過任何人,即便默寫字寫錯了,先生也不在打他們手心了!
對於一羣每天都捱揍的孩子來說,這是一件好事,所以他們再也不用每天愁眉苦臉的上課了,學堂裡,他們的擔子也就越來越大,直到某天,一個頑皮孩子將一個認真寫字的孩子毛筆折斷了,這才重新見到先生板起的臉。
然後……
然後就是沒有然後了,那個皮孩子被先生請出了學堂,不論他的家人如何上門請求,小先生都沒有讓那個皮孩子在進學堂一步。
最後無法,那孩子的父母便求上了老夫子家,希望臥病在牀的老夫子能開開恩,給小夫子說兩句好話。
卻不想,那對夫婦直接就被老夫子趕出了院子,鐵青着臉的老夫子只說了一個字。
“滾!”
實在無法想象,從來都是與人爲善的老夫子居然會爆了粗口,也是在無法想象,病牀上的老夫子託着體弱的身體,親自將那對夫婦連同孩童攆出家門的場景!
那對夫婦最後找到了小夫子家理論,希望小夫子家的老爺子能發話在給他家孩子一次機會,不過結果仍然是,無果!
幾天後,也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風聲,似乎聽說小先生之所以去學堂教授一羣孩子,完全是因爲感念老夫子的師恩,小先生明年還要參加秋試,還要去考舉,而能夠教導他們家娃兒讀書,小先生完全是浪費他自己的進學時間,可以說是從牙縫裡擠出時間在教導他們家娃。
這般,村民們纔想起,小先生是十里八村最小的秀才郎,將來要飛黃騰達的人,他沒有義務去學堂裡教書,也沒有那個責任,小先生去了,只能說小先生有責任,有擔當,他不去,你也不能說什麼,因爲即便不去,那也是本分,是常理!
至此,那被攆出學堂的孩子再也沒有出現過,聽說是被他爹孃送去縣城一家親戚家去了,而那對方夫婦也再也沒有敢說鬧什麼了,因爲不論他們如何說自己家孩子有理,只會迎來所有人鄙視的目光。
學堂裡的孩子再次進入了正規,這次徹底沒有人敢在搗亂了,這道不是先生的板子,而是他們爹孃的皮鞭,幾乎學堂裡所有孩子的家人,都給他們家娃兒好好上了一堂人生課,鞋底皮鞭什麼的,什麼能讓娃兒長記性,就用什麼招呼。
秋風習習,一連月餘,天氣都是晴好的,可涼亭,卻再也沒有見過那倩影。
這日早晨起牀,不知何時,天上又飄落了細雨,身上已經添了一身厚衣,撐着油紙傘的張傑去了學堂,然後照例給一羣孩子講了課業。
等他懷裡拿着書籍,照例再去那涼亭時,便看到細雨濛濛中,依稀白沙的她正神色淡然的坐在那。
握緊了手中的雨傘,朝着涼亭而去的張傑,腳步這便加快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