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旦他響應周越的要求派出一部分戰船佯攻安慶東水門,紅泥灣便不能保證時刻有進出戰船,朝廷軍若是想搞一些小動作,被發現的機率將大大降低。
不得不說,錢寧在統兵上有獨到的見解。
加之爲了迎合正德皇帝的喜好,錢寧常常研究戰陣,便有了今天爐火純青的辨識力。
只不過現在錢寧效力的是寧王,正德反而成了他報復的對象。
朱宸濠有些爲難的問道:“那朕現在該如何是好?”
“陛下不妨將計就計,看看那個周越打算耍什麼花樣。”
錢寧眼神中透着一股狠厲,陰惻惻的說道。
“若是他真如臣說的那樣打算打紅泥灣的主意,陛下就佈下天羅地網把那些軍隊全都吃了。”
“當然,若是周越是真的投誠,陛下也沒有損失。”
錢寧的這個提議確實很穩妥,朱宸濠現在是在和正德對賭,不同的是正德的賭資豐盈,而朱宸濠賭資則有些捉襟見肘。
比對手的資源少,就更要謹小慎微,因爲容不得一絲一毫的失誤。
稍稍有失誤就會葬送局面,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就按照你說的辦。”
朱宸濠吸了一口氣,冷笑道:“那周越若是真的投誠便算了,若是被朕發現再搞什麼貓膩,朕攻破安慶城後一定要殺光城中所有人!”
屠城的事情在戰爭中很常見。這倒不是說攻城的一方天性殘暴,而是要給對手立威。
只要屠過一次城,再去攻打其他城池時守城的將領多少會有些忌憚,擔心下場像前人一樣悽慘。
在戰場上,是沒有什麼道義可講的。
所謂竊鉤者誅,竊國者侯。
只要拿下了江山,那便是正義的一方。再大的罪行也會有人幫你去粉飾,實在粉飾不了還可以勒令史官去改史書。
畢竟現在的史官早已沒了春秋筆法的勇氣,更多的只是領俸祿混日子。
寧王朱宸濠本就不是一個心地仁厚的君主,做屠城這種事情更是不會有任何的心理壓力。
......
......
進入八月以來,空氣便燥熱的讓人窒息。
毒日頭掛在天上,無情的炙烤着大地。別管是牲畜家禽,還是普通莊戶,都彷彿被曬乾了氣神,乾乾癟癟的。
那些從江西南面來的災民就更慘了。他們本就是爲了逃荒而來,誰知來到南昌城後官府非但不讓他們進城,連開倉賑災都不肯。
南昌守備官當然有充足的理由,因爲這些流民屬於逃籍,對於逃籍的百姓,他們自然不能讓其進入南昌。
至於不開倉賑濟災民,則更好解釋了。
寧王前線戰事吃緊,所有的糧食都得緊着軍隊供應。
當然,這些趙達開是不會和百姓說的,在他看來這些賤民根本就不值得同情。他們的性命在趙達開眼中就連螻蟻都不如。
趙守備不給逃災百姓活路,他們只能自己謀活路。
在一些有‘見識’的青壯帶領下,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逃災百姓索性堵在城門前不走了。
這下可愁懷了守城的軍士。
趙達開雖然下了命令,但其實只是意思意思,做做樣子,目的是讓這些逃災的災民知難而退,去別處討飯吃。
可誰知這些災民竟然一點也不上道,竟然和趙達開槓上了!
緊閉城門,禁止一切人進出說起來容易,真的做起來卻是很難的。
戰時從急,那是沒有辦法。
可現在南昌明明安穩的很,這個時候下令戒嚴緊閉城門,時間久了軍心難免生變。
畢竟寧王爺乾的是起兵造反的買賣,要是失敗了那可是要掉腦袋的。
在寧王舉事前,這些士兵根本就不知道寧王要造反。
等到寧王一連殺了江西巡撫、江西按察使,他們才反應過來,原來王爺也想過一把皇帝癮。
被脅迫之下,這些士兵只能跟着寧王扯旗造反,但這並不是說他們是心甘情願的。
像趙達開這樣得了寧王賞識提拔的將領肯定是要跟着寧王走到底的,可這些士兵又沒有受到寧王什麼恩惠,憑什麼爲了寧王賣命?
如果一切順利還好,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這些士兵很可能就會逃散甚至反戈。
按照正常人的邏輯,只有在敵軍打過來時纔會戒嚴城池,緊閉城門。
難道朝廷平叛的大軍已經擊潰了在九江、南康一線盤踞的守軍,徑直南下了?
不知是誰先在軍中說了一句,沒過多久流言便肆虐開來。
流言這種東西的蔓延速度是極快的,趙達開想要彈壓卻發現士兵們只是面上應承,私底下卻在計劃着怎麼逃走。
他們不過是在軍中混口飯吃,沒必要把身家性命都搭上。
等到朝廷大軍拿下南昌,他們這些‘從逆’的叛軍下場一定會非常悽慘,還不如趁着南昌還沒有被包圍,提前跑路。
一個,兩個,五個,十個......
南昌城中的守軍人數越來越少,趙達開徹底慌了。
他可以禁止軍士放災民進城,卻無法阻止士兵自己打開城門逃走。
無奈之下,他只得下令一旦發現有士兵想逃跑,將按照軍法嚴懲。
可這個命令收效甚微。還是不斷有士兵逃走。
短短三天,就逃走了三百多人,照這個速度下去兩個月後,南昌將成爲一座空城!
趙達開是又驚又怒,他想不明白怎麼突然之間軍心就散了。
不想事態繼續惡化下去,趙達開只得下令解除戒嚴,恢復正常的城門開啓時間,並解釋說之所以之前要戒嚴是爲了緝捕盜賊。
這個蹩腳的解釋雖然聽上去可信度極低,但至少算是個理由。
逃跑的士兵變少了,趙達開總算長出了一口氣。
但好景不長,正如趙達開擔心的那樣,南昌城中混入了大量的災民。
但趙達開絲毫沒有辦法,只要打開城門,這就是無法控制的了!
......
......
趙達開能做的也只有命令士兵加強巡邏,發現可疑人等及時來報。
至於開倉賑濟災民趙達開是絕不會做的。
打開城門讓這些災民混進來,趙達開已經是被氣的半死。
要是即將送往九江、南康的這批軍糧再被災民分了,他可真要吃人了。
此時是非常時期,趙達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要這些災民自己能討到食吃不來煩他,他也能容忍這些災民暫時在城中討飯。
沒辦法,人都是被逼的,趙達開也得向現實低頭。
王守仁率領的這隻軍隊也跟着災民混入了城中。
只不過他們是分批分散進入城中的,這自然是爲了避免被懷疑盤查。
要知道他們是沒有路引的,一旦被盤查必定會暴露真實身份。
不過眼下大批災民涌入南昌城中,南昌守備也是心知肚明,故而並沒有派出大量的人手清查災民,留給了王守仁充分的時間準備。
眼下王守仁最先要解決的自然就是將散落在城中各處的部下集結起來。
在混入城中前王守仁便吩咐下去,進入城中後不要急着碰頭,而是先保護好自己。
與災民待在一起,真真假假纔是保護自己的最好辦法。
故而不到奪城之時,最好不要聚集。
當然,必要的溝通還是不可少的。
王守仁麾下的幾名心腹將領分別負責所屬區域的聯絡,有什麼突發情況都要由他們出面進行商議。
這樣幾個人的小範圍會面自然不會引起守軍的注意,隨着時間的推移,王守仁漸漸將城中的守備情況瞭解清楚,決定發動奪城戰了。
要發動奪城戰,最關鍵的就是要控制南昌城的重要建築。
南昌城中最重要的建築自然是寧王府了。
藩王僅次於天子,其府邸規模自然十分龐大。寧王起兵稱帝后,寧王府也就理所當然的成爲了皇宮,有重兵把守。
再就是巡撫衙門、按察司衙門,都指揮司衙門。
南昌作爲江西布政司所在地,自然有巡撫、按察使、都指揮使這樣的大員。不過很不幸的是前兩位都是朝廷派來監視寧王的,自然不會和寧王一條心。而後一位都指揮使卻被寧王收買。
寧王既然要造反,自然下定了決心,和心腹以及都指揮使商議一番決定效仿項羽設下鴻門宴,誘使兩位方面大員前來。
只能說這兩位大佬的警惕性實在太差,完全沒有意識到危險。二人興致沖沖的來到王府赴宴,與寧王推杯換盞,談笑風生。
寧王卻突然摔杯爲號,近百名刀斧手從外涌入將兩位大員拿下。
斬殺了二人後,寧王稱帝,巡撫衙門,按察司衙門自然就沒有太大的用處閒置了下來。
眼下寧王不在城中,真正發號施令的不是別人,正是寧王的心腹,前江西都指揮使趙達開。
當然他現在的身份是南昌留守,是寧王朱宸濠放在後方安穩軍心的重要棋子。
只有奪下了都指揮司衙門,誅殺趙達開,才能瓦解南昌守軍的意志,從而以較小的損失拿下這座堅城。
南昌是寧王的老巢,只要拿下了南昌,不管寧王能否奪下安慶都必定軍心大亂。
屆時謝慎的援軍趕至,寧王必定逃竄,再無一絲一毫對應天府的威脅。
所以趙達開必須死!
卻說這日入夜以後,在南昌城各個角落潛藏的士兵紛紛朝城中城隍廟聚攏。
這是最後敲定的匯合地點。
之所以把匯合地選在這裡,是因爲這裡和都指揮司衙門只相隔了兩條街,發起攻勢不會有太大的風險。
南昌城周圍的軍隊基本都被寧王帶走,現在城中的即戰力也就是幾千人,對上王守仁的這隻奇襲軍隊也沒有絕對的優勢。
更何況王守仁動手的時間是在深夜,那些叛軍士兵都在熟睡之中,根本反應不過來。
只要以雷霆之勢誅殺趙達開,那些叛軍士兵羣龍無首一定會投降。
爲了避免被發現,王守仁下令所有人換上裹了厚布的靴子,並銜木枚前行。
這樣行軍雖然繁瑣一些但效果極好。王守仁率衆殺到南昌都指揮司衙門時,根本沒有人發現。
畢竟城中巡值的人數有限,不可能保證每個片區每刻都有人巡查。
“衝進去,裡面的人一個不留!”
都指揮司衙門是趙達開處理軍政要務的地方,但並沒有駐紮太多的兵力。除了幾百名親兵外,就是一些雜役、僕從、丫鬟,戰鬥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王守仁麾下的這些將士早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氣,此刻發泄似的撞開府門,揮刀衝了進去。
那些守衛都在熟睡,完全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
王守仁帶着一衆兵卒穿堂過院,直奔趙達開的寢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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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達開正自和小妾翻雲覆雨,見外面火光閃現,直是大驚。
他一把推開小妾,披上一件外衫就衝了出去。
“怎麼回事,發生什麼了!”
趙達開聲嘶力竭的怒吼道。
“回稟將軍,有人衝進來了。好多,好多人......”
一名親兵慌張的說道。
“怎麼會有人來打都指揮司衙門?城門不是緊閉的嗎?”
“末將也不知道啊。可能,可能是......”
“他們有多少人?到哪裡了?”
“也許一千,也許兩千,將軍咱們真的要打嗎?”
趙達開的心一下就涼了,都指揮司衙門內可供調遣的士兵一共只有五百人,以五百人抗擊數千人,還是有備而來殺氣陣陣的精銳,絕對是癡人說夢。
“還打個屁。都跟老子走。”
趙達開深吸了一口氣,便狂奔着朝後門跑去。
在他看來只要逃離了都指揮司衙門,與主力匯合重整旗鼓還是可以一戰的。
“哎,哎,末將這便召集弟兄們掩護將軍。”
“嗯。”
趙達開對親兵的態度很滿意,對於他來說這些親兵纔是最重要的資源。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能捨棄的。
“不要跟他們硬打,邊打邊撤,跟着老子走!”
趙達開剛說完這話,一隻羽箭便破空而來生生貫穿了他的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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