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距離兵部武學報到還有十幾天時間,但如果算上準備和路途耗費時間,他們的時間其實很緊張了。
王家和湯家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們原本請客三天的計劃也不得不取消,改在鹿山酒樓內請孝和鄉的一些頭面人物吃了一頓酒席。
此時雖然已是一月下旬,但河水還沒有解凍,他們無法乘船,只能騎馬前往京城,一連兩天,衆人都在忙碌地收拾行李。
入夜,李延慶獨自一人在老宅內徘徊,他望着無比熟悉的一草一木,望着陪伴了他五年的房屋,還是蜷縮在窩裡睡覺的大黑,他心中涌起了無限的眷念。
明天他就要離開這裡進京,雖然他還會回來,但他的生活重心從此就不會在家鄉了。
李延慶輕輕撫摸着大黑,鼻子有點發酸,不知自己再回來時大黑還在不在了?
忽然,遠處的小樹林傳來一點動靜,似乎有人在低聲喝喊,李延慶心中一怔,便快步走到牆邊,向樹林內凝視片刻,他縱身越過院牆,向樹林內奔去。
樹林內一片漆黑,走了十幾步,月光便透進樹林,映照在一片空地上,只見空地內寒光閃閃,一支利劍上下翻飛,舞得風雨不透。
李延慶隱藏着一棵大樹後,注視着正在練劍的青兒,只見她一臉堅毅,完全沒有了牢房內孤苦無助時的弱小,她身體騰挪如飛,時而乳燕投林,手中長劍如電光疾刺,時而鷂子翻身,竟輕盈地跳上了大樹。
她才八歲,劍法和輕功就如此高強,真不知她父親是怎麼把她練出來的?
但李延慶沒有驚擾她,而且悄悄後退,迅速離開了樹林。
.......
天不亮,李延慶便早早起牀了,喜鵲一邊給他梳頭,一邊不高興地小聲嘟囔道:“說好帶我一起去,人家脖子都盼長了,可到最後卻變卦,說話不算話,什麼男子漢大丈夫!”
李延慶又好氣又好笑,轉身在她頭上敲了一下,“我怎麼說話不算話了?我是要帶你去京城,但不是現在,等我在那邊安頓下來,我就會讓你們過去,否則連住的地方都沒有,到時候怎麼辦?”
“萬一你在那邊又買個丫鬟,把我們忘了呢?”
“別整天胡思亂想了,別人也不像你這麼擔心,等我安頓下來就給你們寫信,你、青兒還有菊嫂都一起去,到時候你們還可以坐船,路上就不那麼辛苦了。”
說到這,李延慶看見門口有個身影在躲躲閃閃,他便笑着招招手,“青兒,你也過來!”
片刻,青兒慢慢走過來,低着頭站在李延慶面前,李延慶見她身子柔弱,神情寧靜如水,又想到她昨晚練武時的堅毅果決,就彷彿是兩個人依附在一個身軀上。
李延慶便柔聲對她道:“我聽喜鵲說你認字很快,已經認識三四百個字了,雖然進步很快,但離能看書還有一段距離,再好好苦學幾個月,學會了千字文和認讀九百句,你就可以慢慢看《大聖捉妖記》了,總之就是一句話,好好靜下心讀句識字,回頭我在京城安頓下來,我也會把你一起接過去,記住了嗎?”
青兒輕輕點頭,“青兒記住了!”
李延慶停一下又笑道:“我昨天想了想,那柄劍對你還是太重太大了一點,回頭去京城,我再給你買一把女子專用的芙蓉劍。”
“謝謝大哥!”
青兒跑回屋,把劍取回來還給李延慶,李延慶見她誤會了,便笑道:“這劍你還是先留着,等我給你買了新劍,你再給我不遲!”
這時,忠叔在院子裡道:“小官人,出發的時間到了。”
“我這就來了!”
李延慶拾起皮袋子,起身對兩個小娘笑道:“我該走了,回頭我會寫信給你們!”
喜鵲和青兒跟他來到院子裡,馬匹已經準備好,忠叔將白馬雪劍洗刷得乾乾淨淨,雪劍見李延慶出來,立刻伸出長嘴,在李延慶的臉上親熱地拱了一下,用蹄子在石板上噠噠地踢了兩聲,彷彿在催促主人趕緊出發。
這時,菊嫂也從廚房裡快步走出來,將一隻稻草編的袋子遞給李延慶,上面還騰騰冒着熱氣,“這裡面是二十個剛剛蒸好的肉包子,小官人路上吃!”
“謝謝菊嫂了!”
李延慶將包子放進馬袋,又摸了摸大黑的頭,緊緊摟抱它一下,大黑依偎着他嗚咽兩聲,戀戀不捨地舔了舔小主人的手。
“忠叔,大黑就拜託給你了。”
“小官人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它。”
李延慶認蹬上馬,馬匹踢踏走了幾步,他雙腿一夾,馬匹如箭一般奔出了院門。
衆人涌到門前,向他揮手告別,“小官人,一路順風!”
李延慶回頭高聲道:“你們也多多保重!”
馬匹衝進了夜霧,漸漸消失在遠方。
.........
鹿山鎮客棧旁,岳飛、王貴和湯懷在耐心地等待着李延慶,王貴和湯懷兩家在京城都有產業,他們不需要帶多少東西,只需要帶足路費便可。
兩人都穿了一身錦緞做的武士服,腰佩長劍,後背弓箭,鞍橋上還掛各自的兵器,湯懷是一支鉤鐮槍,長約九尺,異常銳利,但他手中依然拿着他從不離身的金絲小摺扇。
王貴則是一把四十斤重的金背虎牙刀,全鑌鐵打造,鋒利異常,是周侗最得意的收藏品之一,他送給了王貴,另外,王貴還背一支鋼鞭。
一般人不準攜帶重兵器,但他們是武舉人進京,有專門的許可文書,允許他們攜帶。
王貴和湯懷精神抖擻,顯得格外地俊秀爽朗。
岳飛也穿一件細麻做成的月白色武士服,胯下騎着李延慶借給他的火烈馬,他的大青馬年紀太大,很難承受長途跋涉,岳飛佩劍背?,鞍橋上掛一杆寒光閃閃的銀槍,後背一支十五斤重的瓦楞鐗。
岳飛家境不寬裕,這次他們考中武解試舉人,儘管縣學士子和民衆都不當回事,享受不到出城迎接和跨馬遊街的榮耀,但他們卻得到了知縣蔣大道的大力表彰,縣裡每人賞了他們二十兩銀子,岳飛也正好解決了路費難題。
加上兵部武學待遇優厚,不僅食宿費用全免,而且每天還有五十文錢的補貼,岳飛去讀武學基本上不用家裡花錢。
這是他的明智決定,否則他讀完州學後,無論他能否考上太學,他都只能回家務農,他的家境無法支撐他去京城讀書。
這時,遠處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三人精神一振,這一定是李延慶來了。
不多時,李延慶疾奔而來,老遠便歉然笑道:“讓大家久等了!”
李延慶的打扮卻和他們不同,他穿了一件白色的襴衫,頭戴遊學冠,腰束革帶,典型的士子打扮,他沒有帶任何兵器,但鞍橋上卻掛了一隻大皮囊,裡面便是他的銅弓鐵箭,不過鋼絲絃已經取下,銅胎弓和鐵箭都刷了一層油並小心地用油紙包好。
看起來他就像一個即將出門遊學的士子,在三名英姿勃勃的武士中顯得略有點不合羣。
王貴笑嘻嘻地伸手捏了捏皮囊中的銅弓,“我剛纔和老湯打賭你有沒有帶弓,結果我贏了!”
王貴回頭得意洋洋道:“說好了,今天的晚飯你請!”
湯懷撇了撇嘴,搖搖小扇子道:“某些人帶了三百兩銀子還念念不忘佔別的人便宜,什麼叫爲富不仁,這就是了。”
“去——,你小子也帶了三百兩銀子,還好意思說我!”
岳飛眉頭一皺,“你們倆別鬧了,時辰已經不早,我們該走了!”
李延慶哈哈一笑,“走了,走了,到京城發財升官去!”
“去京城嘍!”
王貴和湯懷同時歡呼一聲,四人策馬便向南疾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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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相州到京城汴梁其實並不遠,在白馬渡過黃河後,再穿過滑州便進入開封府地界,四人只要走四天便可抵達汴京。
這天中午,一行四人抵達了陳橋鎮,陳橋鎮距離汴京約四十里,當年陳橋兵變就在這裡發生。
令他們驚訝的是,這裡雖然距離汴京只有四十里,卻十分破敗,還不如鹿山鎮繁華,而且人口不多,官道兩邊是稀稀疏疏的民房,不過官道上卻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主要是北上和南下的商隊絡繹不絕。
“我發現這開封府怎麼比相州荒涼得多,一路南下,到處是荒地,人口也不多,這居然會是京城所在的開封府?”
王貴東張西望,一路上他的感言最多,嘴巴一刻不停,一會兒評價相州南部樹林太少,一會兒又說黃河冰凍不夠結實,一會兒有抨擊關卡士兵不負責任,居然不看他的舉人文書,進了開封府,他的又開始嫌棄開封府人口太少,地方荒涼。
王貴指着路邊的幾片空地道:“人來人往這麼多商人,居然還有空地?我若買下這幾塊空地,修客棧和酒館,保證賺得鉢滿體滿!”
王貴的嘮叨早已引不起大家的共鳴,李延慶問湯懷道:“這附近有吃飯的地方嗎?”
湯懷是他們中間唯一來過京城之人,那還是三年前過年時來過一趟,他想了想,一指南面道:“我記得前面不遠有座茶棚,好像可以吃飯。”
“那我們去茶棚坐坐!”
李延慶的建議得到衆人響應,衆人加快馬速向前奔去,不多時,前面果然出現了一座茶棚,佔地面積頗大,茶棚下坐了一半的人,他們剛到門口,茶棚掌櫃迎了出來,“歡迎四位小官人來喝口茶!”
“可有吃食?”
“有!有!有包子、血髒面、肉沫面、糖粥、骨頭羹、南北羹、煎肉、煎魚,美味價廉,保證四位小官人滿意!”
四人翻身下馬,將馬匹交給掌櫃,拴在門口的馬樁上,他們在門口找了一張桌子坐下,可以隨時看見自己的馬匹。
李延慶打量一下週圍,在茶棚裡歇腳喝茶的基本上都是商人,身邊堆放着沉甸甸的貨物包,外面拴着上百頭毛驢。
這時,岳飛向李延慶拐了一下胳膊,向後面使個眼色,李延慶回頭,這才發現他們身後也坐着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穿一身青色武士服,長得濃眉豹眼,皮膚黝黑,身材不算高,卻格外壯實,在桌上擺放着一對瓦楞金鐗,每支金鐗至少有二十斤重。
這個少年一邊喝茶,目光不時向李延慶的腳邊瞄來,李延慶一低頭,發現自己放銅弓的皮袋不知何時繫帶鬆掉了,露出了半截弓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