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大陸,唐國。
江南道。
一處遠郊山腳,田地荒廢,殘破的稻草人在風中搖搖欲墜。
“咳咳……”
劇烈咳嗽聲從破敗土屋中傳來。
一瘸一拐的楊逍一手拄着有異於這個時代的柺杖,另一隻手端着一碗水挪到門邊,推開門,看着牀上已病入膏肓的老父。
“咳咳……”
老人以手捂嘴。
“父親……您可好些了?”
楊逍手微微一顫,忙上前將手中的水遞到他嘴邊,緊張問道。
“咳咳,無妨。”老人喝了水,長出一口氣道。“逍兒,不必傷心,爹身體如何,自己很明白……”
“父親……”
楊逍坐在牀邊拉着老父的手,眼睛一紅。
老人重重咳嗽,輕輕拉着楊逍的手,沉聲道:“逍兒,楊家自你以上,祖輩五代以耕讀爲生,爲父上無安邦系國治世之才,下無齊家立業之資,不過靠着每月這秀才的一兩鬥官糧養活你……”
“父親……”
楊逍身子顫抖起來,看着眼前骨瘦如柴的父親,不知從何說起。
老人愛憐的摸了摸他額頭,苦笑道:“爲父這一生雖無大才大德,但幸得上天眷顧,老來得子,你天資聰慧,十三歲考起秀才,十六歲成就舉人,再有三年,進京趕考,必能金榜題名!咳咳……”
“父親,逍兒省得……只是您這身體,唉,還是讓我去求武家吧。武媚兒到底是我指腹爲婚的未婚妻,武家斷然不會見死不救的!”
他緊緊抓着老人家的手,淚水落下。
楊逍。
從小生活在這山林間,由父親教學,人很聰明,科考中一次一次創造奇蹟,是遠近聞名的小天才。
不過。
楊家到老人這一輩實在貧寒。
父親少年考上秀才,連考二十多年,不再進展。
楊家本就家產單薄,當年爲了考試,花了不少錢財,家財所剩無幾,。
後來,父親也就絕了功名的想法。
三個月前。
楊逍十六歲考得舉人,十里八鄉都來祝賀。
但是。
父親卻沒有讓楊逍應酬,而是讓他在家繼續讀書,爲三年後的唐國科舉會考做準備。
七天前。
楊逍墜入山崖,被救了回來,一直沉睡在他腦海中的記憶甦醒了。
他這才記起。
自己本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地球現代二十一世紀穿越過來的,不知爲何,十多年這段記憶沒有復甦。
他作爲從那個世界穿越過來的史學和醫學雙料博士,博古通今,歷史政治文學軍事醫學等知識儲備驚人……
因此。
他非常確定眼前這位照顧了自己十多年的父親是得了嚴重的肺結核。
即使放到現代,也到了藥石無靈的程度了。
這幾日,楊逍腿腳稍微好些,做了一根現代柺杖,做飯,聊天,陪伴父親的最後時日。
“逍兒,想甚?莫擔心,爲父一定會活到你金榜題名那天,見證我兒榮耀,咳咳,還要看着你子孫滿堂呢……至於去向武家借錢治病,莫要再提……”
老人看到楊逍發呆,不禁一笑,言語中透着樂觀,只是說到最後聲音一沉。
“父……親,你放心,我一定會光耀楊家的!可武家……”
楊逍腦海中回憶着父親從小照顧自己到大的點點滴滴,父恩難報,早已泣不成聲,只是擦乾眼淚後想起他所說,又有些不解。
“咳咳……”
老人咳嗽再起。
楊逍身子跟着一顫,忙上前拍着他後背:“父親父親,怎麼了?怎的突然一下子如此……”
“逍兒,你一時不解爲父之意,且聽我說。”
老人深凹下去的眼睛看了一眼楊逍,將頭往旁邊一偏,靠在牀上,長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
“你考上舉人本是大喜事,可姑蘇城武家卻家大業大,一個舉人,在他們那裡還算不得什麼。雖然當年我和武家老爺成了好友,飲酒玩鬧間,爲你們指了娃娃親,可……”
老人繼續說道。
“我知道。”
楊逍眼前一亮,更多了幾分疑惑。
這件事他曉得。
十六年前。
父親雖然年過四十,但在遠近也是有些文才的,連姑蘇城的一些詩會都會專門來請他。
一次詩會中,他結識了姑蘇富豪武昌,互引爲知己,同榻飲酒作詩畫畫一月有餘。
到最後。
武昌甚至想把自己的妹妹倩蓮介紹給父親。
然而。
據說,當時母親懷孕幾月有餘,雖然她是個普通農家女子,父親念情,並沒有答應武昌。
後來。
楊逍還時常聽父親得一些朋友說,武昌親妹蘇倩蓮當時也十分鐘情於父親。
正是這件事讓楊逍對父親性格更爲佩服。
忠誠,剛強。
深深地刻進了楊逍的骨子中。
“記住!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男子在世上一日,便要頂天立地爲國爲民一日。爲父病情自己清楚,即使大羅金仙下凡也救不了!”
“楊家貧寒,武家這麼多年沒有退婚,武兄足夠信守承諾了。但即使你現在考上舉人,在你沒有功名利祿前去求武家,這一輩子就會短武家一頭。”
“所以,武家求不得!你好好讀書,待他日功成名就,報國酬民,自可風光前往武家迎娶武家媚兒……咳咳……”
父親一番話說下來,讓楊逍鄭重的點了點頭。
“逍記住了!”
楊逍忙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子,用手在後背順着氣,暗暗嘆聲。
或許。
這是父親最後所堅持的楊家尊嚴了吧。
父親看到楊逍如此,露出滿意欣慰神情,身子往牀上一靠:“如此這般,爹就可以徹底放心了。”
兩天後。
楊逍父親楊會病逝。
墳前。
黃火嫋嫋,灰紙飄飄。
楊逍緩緩起身,看着墳頭,緊握雙拳,發誓一定要考取功名,揚名立萬,光耀楊家!
三年後。
唐國乾坤十九年九月會試結束,恩榜傳天下!
江南道楊逍!
狀元!
一時間,楊逍狀元之名,天下皆知。
京城中提親結交之人絡繹不絕,可他言家中已有婚配,全然拒絕。
唐帝深贊其才幹性情。
當即下令,封楊逍爲姑蘇城治下清河縣從九品縣令,即日上任。
兩個月後。
清河縣城外。
“真是狀元公?”
“可不是……”
“一般不是應該留置兩年,纔會外派嗎?怎麼這次剛當上狀元就回來了?”
“誰知道呢?不過,他當縣令,可是有人不爽的……”
兩名衙差歪歪扭扭的站着說着話,你摸摸鼻子,我摸摸嘴,慵懶得直打哈欠。
“唉,傷腦筋!”
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男人揉着手,看看孤單單三個人,一陣無奈,又不經意間看向身後城牆上那幾人。
遠處官道。
一輛馬車逐漸靠近。
吱呀吱呀的馬車外座上,是一個身材肥胖大腦袋大屁股的兇悍中年婦人,眼角一道刀疤,一雙銅鈴大眼睛,看得路人直顫。
她一手扯着繮繩,一手打着鞭子,沒有絲毫減速的意思,朝幾人衝來。
“滾遠點!要撞死人嘞!”
粗壯婦人揮舞着手中鞭子,高聲叫喊,嚇得周圍路人紛紛躲避。
城門樓子下的那個文士更是面無血色,但好歹沒怎麼動彈。
兩個衙差媽呀兩聲,連滾帶爬,腰刀都滑落到了一邊,媽媽呀呀叫聲不迭,坐倒在地,極爲狼狽。
馭!
胖馬一聲嘶鳴!
馬車堪堪在城門口停下。
“臭屁!不聽話!”
悍婦跳下馬,一巴掌拍在馬腦袋上。
肥馬臭屁委屈巴巴的低着頭,屁都不敢放一個。
“公子!清河縣城,到了!”
悍婦轉身一撩簾子,發出了爽朗笑聲。
楊逍右手執扇,一襲白衣,一臉無語的搖着頭,苦笑着走了出來。
他左手摸了摸屁股,跳下車,無奈道:“吳媽,你還真是……”
“咋啦?公子,又嫌我趕車不穩啊,哼,那要不再招個人?都說啦,我不會趕馬車,只會騎馬!想當初我在梁山……”
吳媽雙手懷中一抱,翻了個白眼。
“噓!什麼梁山,別瞎說……至於請人,沒錢!”
楊逍手一攤。
“知道自己沒錢就好,當初誰叫你逞能吹牛?當了官,就趕緊搞錢,多請幾個僕役,累死老孃我了……”
吳媽一邊說着,一邊揉揉揉肩膀,只是,當她看到不遠處的那名文士和那兩名衙差時,臉色不經微微變了變。
“不會吧?嘖嘖……”
“公子,你好歹是個縣令,這麼大一個清河縣就來三個人?明擺着欺負人嘛,這可不是你路上跟我說的縣令排場啊!”
吳媽氣憤的擼起袖子。
“……”
楊逍一看,不禁莞爾。
可不是。
百姓都沒幾個。
真就只有三個人!
按照大唐典制,縣令非內遷而外地上任,至少典吏八人,衙差二十人,當掃街相迎。
可眼前……
呼……
十一月清晨的風,將不遠處露天酒肆的旗幡吹得呼呼作響。
剛纔那三人被馬車嚇到了,這才又聚攏,嬉皮笑臉的看着楊逍。
他們認出了來人。
城牆上。
一名錦衣中年富貴男子嘴角一斜,朝身邊人冷笑道:“哼!一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寒門狀元也敢搶了本老爺的縣令位子,無視我黃家,那你……就別想好好在這裡待!”
“是啊!黃老爺,這小後生就算是狀元又怎樣,天高皇帝遠,當然不會是您的對手啦!”
“對啊!縣令的缺本就該您了,現在這叫什麼事啊!朝廷糊塗啊!”
“就該讓這新來的從九品縣令吃吃苦頭!”
幾人一陣奉承。
“慎言,且看一出好戲!起!”
被稱爲黃老爺的男子得意一笑,輕輕拍了拍手。
他身邊管家模樣得男子高高舉起了手中的綠旗。
頓時!
刷刷刷……
二十根大旗猛地從城牆上豎起,旗風烈烈!
咚咚咚!
一陣鑼鼓宣天聲從城牆內震天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