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六二章 自薦枕蓆

土木堡北門外新建營地。

天地灰濛濛一片,隨着暮靄籠罩,能見度越來越低,眼看夜晚就要來臨。韃靼國師亦思馬因獨自一人在燃起炭火盆的中軍大帳,藉助油燈的光亮查看土木堡地勢地圖圖。

這份地圖,比一天前亦思馬因看過的那份又詳細了許多。

昨天韃靼人幾路人馬匯攏後,亦思馬因派人逼近土木堡外圍陣地蒐集情況,包括城外一共有幾道戰壕,戰壕的大致深度、寬度和走向都有詳細記載,然後將之忠實地反應在了地圖上。

“類似於三國時期諸葛亮擺下的八陣圖,無懈可擊,任何方向都沒有明顯的破綻,簡直是天衣無縫啊!”

亦思馬因對沈溪土木堡城外修築的工事羣推崇不已,從古到今,從來沒聽過誰守城會把防禦重點放在城外,修築這麼多塹壕的。

阿武祿默默地站在旁邊,聞言秀眉微蹙:“國師,你是否太過高看沈溪小兒?”

亦思馬因擡起頭看了阿武祿一眼,道:“我從來沒高看過沈溪,此人的軍事造詣確實非同一般,應是出自名師教導。”

“這小小的土木堡,原本不具備防禦條件,偏偏被他用一道道塹壕保護起來,不僅加大了防禦縱深,而且力度也大爲增強,如今儼然已成爲西北邊陲要塞,若不能在兩三日內破城,唯有繞過土木堡這一條路可行!”

“國師的意思,是準備繼續圍而不打咯?”阿武祿秀氣的臉上涌現一抹黑氣,讓她丟盡面子的沈溪,雖然身陷重圍,卻好端端地在城裡過日子,而她則擔心回去後會被自己丈夫追究責任。

阿武祿的想法是,一定要以一場勝利來結束自己的職務,同時讓沈溪知道得罪她的悲慘下場。

本來唯一能指望的人就是亦思馬因,因爲在她看來亦思馬因是韃靼人中最富有智慧的一個,同時他手握重兵,是當前最有機會戰勝沈溪之人,可惜亦思馬因明顯在攻打土木堡這件事上選擇保存實力。

亦思馬因解釋道:“明人在土木堡的防禦雖然縱深大,力度強,但有個致命的缺憾,那就是不能長久堅持,即便上報可汗,他也不會同意我們在土木堡耽擱太長時間,不若直接調兵往居庸關進發!”

“亦不剌已在催促,兀良哈兵馬如今已開進張家口堡,可汗正領兵於新平堡、永加堡、懷安衛一線,與明朝大同、太原等地東進的兵馬一戰……”

亦思馬因所說都是阿武祿知曉的情況。

阿武祿聽了半晌,擡手打斷亦思馬因的話,道:“國師請說,這一戰,究竟是簡單應付了事還是全力以赴?”

亦思馬因沒有回答,因爲連他自己都沒做出定論。

自宣府出兵時,亦思馬因可以說是下定一舉拿下土木堡、生擒沈溪的決心。

可當兵馬開到土木堡,親眼見過沈溪修築的防禦工事,亦思馬因心頭的驚訝難以言喻,他感覺到這場戰事打下來可能會折損大批兵馬,耽擱太長時間,沈溪這是在用自己的小命跟他對弈。

亦思馬因搖搖頭,爲難地說道:“如果能承受巨大的兵馬折損,土木堡或許可在一日內攻陷,如若不然……最好以派兵監視、主力繼續東進爲佳!”言外之意,他並不打算在土木堡這彈丸之地折損太多兵馬。

因爲韃靼人的階段性目標是攻取明朝人的京師,逼迫明廷投降或者宋靖康時中原朝廷遷都江南一般,獲得明朝的江山,至不濟也奪取江北之地,再圖謀整個天下,小小的土木堡不應成爲阻礙。

只要能拿下居庸關和大明京師,則沈溪在土木堡內的掙扎毫無意義,只有投降一條路可走。

阿武祿聲色俱厲:“好,我非常欣賞國師的魄力,那就給國師一天時間,在明天日落之前,我軍一舉攻克土木堡,我會親自爲國師請功犒賞!”

亦思馬因雖然對阿武祿很欣賞,但聽到這話心頭依然無名火起……我說是可以在花費巨大代價的情況下一日攻克土木堡,你是沒聽懂還是怎麼着?你覺得爲了你的面子,我會白白犧牲那麼多士兵,葬身在土木堡這無關緊要的城塞下?

亦思馬因板起臉:“此事,尚需從長計議!”

阿武祿冷笑一聲:“國師難道聽不懂我的話?還是認爲我沒能力犒賞三軍?”

“昭使如何犒賞……”亦思馬因皺眉問道。

阿武祿挺起胸膛,不卑不亢道:“國師想以如何方式犒賞,妾身都會遵從,待城破時,國師凱旋,必當有美酒、美食犒勞三軍。往居庸關之路,妾身當自薦枕蓆,如同侍奉大汗一般侍奉國師左右,給予汗王之禮……來日大汗面前,再爲國師請功!”

對於一個草原人來說,烈酒、好馬和美女,是他們最熱衷征服的目標。

俗語云:英雄難過美人關,亦思馬因從開始就對阿武祿非常欣賞,如今阿武祿用“自薦枕蓆”的承諾,換取他拼盡全力對土木堡一戰,令亦思馬因陷入沉思。

這是感性和理智的考量,亦思馬因不認爲攻打土木堡會有多大收益,這是他不選擇全力攻城的原因。

但是,韃靼軍中將士可不這麼認爲!

如果放棄攻打土木堡,會嚴重影響軍心士氣,對於之後攻打居庸關會形成很大的負面影響,畢竟身後有一隻毒蛇盤踞,沈溪隨時都可能威脅韃靼人的補給線,權衡利弊其實還是拔除釘子最爲合適。

亦思馬因雖然心動,但仍舊義正言辭:“昭使身爲大汗汗妃,豈能說出此等話來?當我是何人?”

阿武祿仰起頭:“當國師乃是鐵骨錚錚的男人,是可以讓小婦依託的英雄豪傑。妾身崇拜英雄,所以委身於大汗,若國師蕩平土木堡,自然也是妾身心目中敬畏的英豪,婦人爲英豪自薦枕蓆,有何不可?”

亦思馬因打量阿武祿,而阿武祿氣勢絲毫不弱,瞪大鳳眼與亦思馬因對視。

許久之後,亦思馬因微微一笑,點頭道:“待我凱旋之時,望與夫人同慶!”

……

……

沈溪跟火綾的見面並未持續太久時間。

火綾對沈溪態度極爲惡劣,動輒破口大罵,甚至求速死!因爲她是戰敗的一方,在草原人心目中戰敗者可恥,尤其是被敵人俘虜……她寧可自己戰死疆場,也不希望沈溪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當沈溪從戰俘營出來時,天空昏沉,北風凜冽,情不自禁裹緊身上的衣服。

城內官兵,還能享受到熱湯熱飯,而城外駐留在戰壕裡的士兵,則只能湊合着吃些乾糧,因爲沈溪不允許城外防禦工事內埋竈生火。

此時韃靼軍營還算平靜。

沈溪絕對不會想到,土木堡戰事會因爲阿武祿自薦枕蓆而發生巨大變化。

之前沈溪判斷,韃靼人畢竟青壯數量有限,不太可能會用巨大代價攻打土木堡,一定採取圍而不攻的策略,一直到土木堡內糧食和飲用水耗盡爲止,但亦思馬因出於整體戰略考慮,也爲得到阿武祿這個讓他朝思暮想的女人,居然準備在接下來一戰中全力以赴。

雖然戰事的持續時間可能只有一到兩日,但這段時間幾乎就可以決定土木堡的存亡,也能決定沈溪是否能活着回去見到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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