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執念的話,吳爭聽了之後,沉默下來。
這讓莫執念有些擔心,但他並不害怕,因爲,他講得是實情,他了解吳爭,吳爭絕不會因他說了實話而降罪。
這也是江南商會前十股東的一致意見,合併,可以。
但不接手二千多萬的爛帳,這爛帳還得扔給朝廷自己去背。
莫執念並不擔心吳爭,會強硬地以權力來逼迫自己和江南商會就範,因爲莫執念同樣瞭解吳爭不是個不講道理的人,他唯一擔心的是,自己的拒絕如果讓吳爭反感,會影響到自己的親孫女一生的幸福。
好半晌,吳爭開口道:“在商言商,莫老所言,並無不妥之處,我前面也說了,投入就得有回報,明知道是筆虧本生意還要去做,那就是蠢人了。”
莫執念暗暗鬆了口氣,吳爭不反對,那就最好不過了。
“可朝廷彌補不了這虧空。”吳爭看着莫執念道,“就算沒這次民亂,在正常年份,義興朝一年能結餘二、三百萬兩已是不可想象之事了,彌補這筆爛帳,至少要十年,十年哪!多少人會因此淪爲乞丐,多少家會家破人亡?”
莫執念的心再次提了起來。
吳爭摸了摸自己頜下,已經有些毛絨絨的短鬚,苦笑道:“其實有時,我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犯賤,四年多了,時間全花在了連番與韃子征戰上,連稍稍陪伴父親、妹妹的時間也不可得……莫老,我犯賤嗎?”
莫執念臉色有些白,他一撩衣襬,又要跪下。
被吳爭伸手拽住,“莫老,我不喜歡這個,此屋就你我二人,按理說,我該稱你一聲阿耶……不必太拘禮數了。”
莫執念有些激動道:“老朽從來就不覺得王爺與那兩字有絲毫相關,王爺憂國憂民,以天下爲己任,實乃臣民之楷模……。”
“莫老這是在說我嗎?”吳爭哈哈大笑起來,“我可沒莫老說的那麼高尚,投入就要回報,我也是如此。不過,我想要的回報,或許與常人不太一樣……我想要的是國強民富,同胞不受外族欺凌,可以在任何時候,都有尊嚴地活着。”
莫執念有些侷促起來。
吳爭隨意地搖搖手道:“莫老無須糾結,我只是隨便說說,沒有想強迫所有人也須遵循我的想法、愛好的意思。個人好惡,如果被視爲律法,強迫人去接受,那就是惡政、酷法。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這一套,我不喜歡,也不會搞。”
“王爺英明。”莫執念又鬆了口氣。
“法無禁止皆可爲,這與律法無關,只關道德二字。”
莫執念心又提起,他今日是真不明白,吳爭究竟是何意圖了。
吳爭喟嘆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莫老啊,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我細想來,咱如今還算……達吧?”
莫執念沉默。
“既然是達,那就兼濟天下!我終究受了魚市街那些百姓恩惠,若不是他們,或許,我真就死在那混蛋袁成禮手裡了,知恩圖報,這也是我的底線。”
莫執念苦笑道:“就算沒有魚市街那回事,王爺想必也決定擔下這爛攤子吧?”
吳爭一愕,搖頭道:“不,不,我在來京城的路上就想好,不給朝廷貼一兩銀子……好吧,我承認,我終究是心軟了。”
莫執念眼神古怪地看着吳爭,“那是二千一百多萬兩哪,王爺?況且,以江南商會和莫家,也真擔不起這筆巨銀,真要硬抗,很可能會破產。”
吳爭理直氣壯地道:“不需要這麼多銀子,有太多的人牽扯進這此案,總得讓他們吐出來纔好。”
莫執念搖搖頭,苦笑道:“王爺還是心軟……那要得罪多少權貴、紳紈,何苦來哉?”
吳爭眼珠一轉道:“莫老或許不知,這未必是樁賠本買賣。”
莫執念一愣,“王爺此話何意?”
“莫老可知,一旦此事真的漫延開來,錢莊信譽就會喪失殆盡,不管是哪家錢莊,都不可能不受影響……如果抗下這筆爛帳,百姓心裡是明白的,自然對莫家錢莊和江南商會感恩,雖說百姓手中的銀子不多,可人數多啊,十萬人,這些可都是莫家錢莊從未涉及過的儲戶,而信譽、口碑的提升,無形之中會擴大錢莊的話語權,重新建立起錢莊信譽……這筆帳從長遠看,還是值得的。再則朝廷欠了莫家和江南商會一個天大的人情,自然不會在日後對錢莊諸事多有爲難之處,甚至還能提供諸多便利,可謂一舉數得啊。還請莫老將這些話轉述給商會各大股東,讓他們好生斟酌。”
莫執念微微皺眉道:“朝廷欠人情,老朽能理解得通,可這筆爛帳與莫家、江南商會錢莊何干?百姓也記恨不到莫家、江南商會錢莊頭上,花相同的銀子,莫家、江南商會錢莊可以設立比現在戶部錢莊更多的分號,只要錢莊給予更多的利息,百姓自然會蜂涌而來。”
吳爭了想,擡頭道:“莫老,你就當它一次戰略性的併購。”
“併購?”莫執念詫異道。
“對,併購。戶部錢莊畢竟是皇家錢莊,這事暴發之前,在民衆中的影響力還是大的,莫老也應該清楚,京畿及周邊,莫家錢莊和江南商會錢莊的存貸數額,一直低於戶部錢莊,三者整合,既修復了錢莊的信譽,也爲迅速壯大提供了方便……莫老,銀子有的時候賺,給錢莊一個爲世人稱道的機會,卻是不可多得啊!”
吳爭如此的“語重心長”,直讓莫執念心中嘆息。
莫執念知道,吳爭心中其實是已經決定了,與自己談,一是尊重,二是想爲他自己的衝動,找一個合適的理由。若自己執意堅持反對意見,這將成爲二人之間不可掩蓋的分歧。
因爲吳爭此時,是無法憑一己之力去承擔這筆爛帳,那麼自己反對,吳爭必定還是要從江南商會入手,去說服其它的股東,那樣勢必自己將漸漸地、不可阻擋地從吳爭心裡疏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