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保證吳爭不會突然下令屠殺宗室?
說難聽些,真等吳爭動手了,遠在應天府的宗親就算想幹涉也來不及,就不用說,他們根本無力干涉。
事實上,他們也只是嘴裡喊喊,要是打起來,這些酒囊飯袋怕還不如朱以海呢。
宗親只是吃過吳爭抄家的虧,藉機報復,情理中事。
所以,一聽說錢肅樂要辭官歸杭州府,無數的摺子遞上來,強烈請求皇帝不允,並扣押錢肅樂,以作人質,向吳爭施壓,更有甚者,已經諫言對南用兵,徹底解決吳爭尾大不掉的問題。
看到這種摺子,朱媺娖不由得苦笑,敢情,這些宗室還以爲活在太祖、成祖年間呢。
朝廷眼下確實組建起了十幾萬大軍,正在訓練,這還得益於江南商會對倒閉錢莊的整合,還有吳爭在京中對涉案宗室、豪門的抄沒,這才讓朝廷解決了燃眉之急,有了擴軍的財力。
向南用兵,這不自尋死路嘛。
朱媺娖自然不會去搭理這種不知死活的摺子,因爲這種人不多,也就是一些吃了吳爭大虧,想讓朝廷幫着出氣之人。
可朱媺娖也知道,面對着宗親的憤怒,強壓不行,自己以長公主身份上位,真要與宗親決裂,勢必引起一場難以控制、且難以收尾的內亂。
朱媺娖想冷處理,不贊成、不反對,拖着。
所以,對錢肅樂的請辭折留中,不延攬、不同意、不表態。
只要拖個一、二月,待杭州府那邊對整個事件有個定奪,那麼一切都會迴歸原狀。
對於吳爭,朱媺娖雖然也恨,恨他的決絕無情。
可朱媺娖對吳爭有兩點是深信的,一是吳爭不會降清,二是吳爭不會無故擅殺宗室。
所以,雖然杭州府的消息傳來,雖然宗親們一直敦促着朱媺娖向南用兵。
但朱媺娖一直堅持,大軍止步於常州府,甚至不向蘇州府靠近(蘇州府是朝廷所轄)。
朱媺娖不想將事件擴大到引發內戰的地步,雖然她心裡也想能一戰滅了吳爭勢力,但她不想殺吳爭,哪怕身體是受到一絲傷害。
這看來矛盾,其實不然。
朱媺娖想毀的不是吳爭個體,而是吳爭的勢力。
但,眼下肯定是做不到的,這一點,朱媺娖很清楚,義興朝要生存發展,還離不開吳爭。
但現在,錢肅樂堵在奉天門前。
落在進進出出的朝臣面前,這叫個什麼事?
堂堂首輔,毅然面聖請辭,皇帝連見也不見,這叫什麼事?
正在爲難之時,黃道周來了。
朱媺娖趕緊派人把黃道周喚進來。
“黃愛卿,首輔還在嗎?”此時朱媺娖就盼着錢肅樂趕緊回去。
黃道周點點頭道:“首輔還在。”
朱媺娖輕嘆道:“這可如何是好?”
黃道周揖身道:“陛下,這麼拖着怕不是辦法。”
“那愛卿有何良策?”
黃道周苦笑起來,“錢希聲性子剛烈,脾氣又倔,這犯起了性子,怕是八頭牛也拉不回來……以臣之見,不如……就放他去吧,有道是強扭的瓜不甜。”
朱媺娖皺眉道:“黃相可有想過,他這一走,首輔的位置誰來接任?況且,如何安撫宗親,他們可是吵着嚷着要朕對南用兵的。”
黃道周稍一猶豫道:“首輔可以由王翊接任,至於他的都御史之位,可以暫時空缺,擢升董志寧爲副左都御史,暫領事務。”
朱媺娖想了想道:“黃相可有想過復首輔之位?”
黃道周苦笑了一聲,道:“臣不敢想、不願想,無力擔當,還望陛下體恤。”
朱媺娖歉意地看了黃道周一眼,道:“之前,是朕思慮欠當,委屈了愛卿。”
黃道周搖搖頭道:“朝廷大軍南調,雖然止步於常州府,可明眼人都能猜到朝廷用心,雖說以吳王之才,定能猜到陛下的不得已,可大將軍府麾下諸人,未必會領悟到陛下苦心,真要鬧將起來,怕是吳王也攔不住,總不可能吳王親至嘉興府嚴控北伐軍各衛吧?一旦朝廷大軍進至蘇州府,兩軍定會發生摩擦,如此一來,小事變大,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故臣主動請辭首輔之位,由錢希聲接任,這不是做給吳王看的,而是做給吳王手下人看的,只有這樣,才能控制事態。此事是臣主動諫言的,這怪不得陛下。”
朱媺娖點點頭道:“黃愛卿老成謀國,實爲朝廷支柱……哎,朕有時也在想,爲何忠臣良將都歸了他了呢?難道明室真就留不住天下賢者之心了嗎?”
黃道周忙道:“陛下多慮了,朝廷如今也是人才濟濟,只是這些各府選拔的士子、生員還沒有治國、理政的閱歷,須假以時日,纔可大用。”
“朕是真不願與他爭啊!”朱媺娖情緒有些波動起來,“可朕也不能眼見着明室凋零,不忍見三百年的宗廟,毀在眼前而不顧……。”
黃道周不敢接話,低頭束手而立。
朱媺娖深吸了一口氣道:“黃愛卿說得對,強扭的瓜不甜……傳朕口諭,首輔錢肅樂請辭奏摺,朕允了,冊封誠意伯,賞蟒袍,賜千金,以王爵車駕護送離京……。”
“不可。”黃道周急了,“陛下,萬萬不可。”
朱媺娖一怔,問道:“爲何?”
“陛下,如今朝中宗親羣情紛紛,陛下若真如此大肆封賞希聲,怕會引起不測。”
“但……錢肅樂毀家杼難,從鄞縣舉義師的這五年來,於國於朝皆有大功,如今執意辭官還鄉,朕若待之以優渥、不加厚賞,豈不寒了天下忠義者之心?”
黃道周輕嘆道:“陛下說得在理,可就算要賞,也不該在此時,也不該如此大張旗鼓,人心善妒啊……錢希聲畢竟是向南去的,如今兩軍僅隔蘇州府,稍有不慎,便是一場大災難……臣竊以爲,封賞錢希聲之事還須低調些,最好不封賞。陛下只要允了錢希聲辭官之請,令他悄然離去即可,如此,於國於朝皆有益。”
朱媺娖愣了許久,終於頜首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