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執念能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但他苦笑地道:“救市說說容易,可錢從何來?”
他沒有危言聳聽,別的府不說,單就數百萬人的杭州府,所擁有的地何止數百萬畝?
救市?就算購進一成田地,那所需銀子,也得以數千萬計。
莫家雖說財大氣粗,可以一家之力去應對這種變局,恐怕也孤掌難鳴、獨木難支啊。
而吳爭根基尚淺,杭州城光復沒幾個月,一切都在復甦之中,吳爭如今又遠在千里之外的應天府,無法提供有力的軍力支援,救市談何容易。
可這時莫亦清平靜地說道:“祖父在此前糧食一役中,斬獲利潤高達一千六百多萬,動用這筆錢,再加上莫家的財富,雖然還不足以收下市面上拋售全部的田地,但要撐起田價應該不難。”
莫執念驚愕了,他明白孫女的意思,任何時候,救市救得是一種氣勢。
並不需要用全額的款項去購買全部的物品或者資產,只要讓人明白,救市者的實力,恐慌就會被有效遏制。
此前的糧食戰,所用的其實也這個方法,只不過將思路逆行罷了。
但這其中有一個最根本的問題是,莫執念雖然掌控着杭州府,不,應該說吳爭勢力的財政大權,但對於財富,莫執念畢竟不是真正的主人。
這財富的主人是吳爭,至少,在私下裡、在莫執念和吳爭心裡,這是二人心知肚明的事。
君臣之間,最忌諱的就是臣子僭越,替君做主。
這是一道紅線,越過就是死路,歷朝歷代都是如此。
莫執念聞聽他孫女的建議,心中的震撼無從言表,他突然有些不認識他的這個嫡孫女了,如此大逆不道的方法,竟會出自一個女流之口,這不得不讓莫執念心驚肉跳。
可莫亦清依舊平靜,她問道:“祖父是在擔心臨安伯的問罪?”
莫執念好不容易合攏嘴巴,嚴厲地答道:“既然你心中明白,還敢如此放肆?”
莫亦清道:“敢問祖父,當日神父將孫兒許配於臨安伯時,臨安伯可曾經答應,是否有拒絕之詞?”
莫執念不解,想了想道:“臨安伯確實是答應了這樁婚事,並無拒絕之意。”
“那就好。”莫亦清平靜地說道,“既然臨安伯已經允婚,孫兒便是吳家人,既然孫兒是吳家人,自然可替臨安伯做一部分的主。祖父按孫兒所說行事,並非擅做主張,而是孫兒授意,日後臨安伯若要怪罪,祖父儘可推至孫兒身上便是。”
莫執念聽懂了,他強捺着心中的震撼,愣愣地看着這個自己最疼愛、欣賞的孫女,久久說不出話來。
這是一種繞行,說準確點,就是一種無賴。
走在紅線的邊緣,你可以說它違逆,也可以說它合規。
這就是常言中的灰色地帶。
但有一點沒錯,那就是這個時代的婚姻,在乎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與後世不同的是,婚姻的成婚儀式遠沒有定親更具有法律效應。
雙方定下親事,哪怕沒成親、沒過門,但法律效應和輿論效應更有影響力,這就是後世所說的既成事實。
而側室、偏室對於夫家的權利,除了在祭祖等儀式上還有子嗣傳承的順序上與正妻略微遜色外,對外的權力如出一轍,也就是說,三妻在代表夫君的權利上,幾乎等同。
當然這是對外而言。
從當時法律而言,只要吳爭答應了這門親事,那麼對外,莫亦清確實能在一定程度代表吳爭意願,而說它是行走在紅線邊緣,是因爲這次的對外,對象是莫執念。
也就是說,莫亦清的建議,是祖孫之間對於權力的私相授受。
如果這次的對象不是莫執念,那麼莫亦清的建議應該說是完全合理合法的。
莫執念腦中迅速地轉動着,良久,他艱難地張開口,嚥了一口唾沫,舔了舔乾渴的嘴脣問道:“清兒,你究竟想做什麼?你可知道,一旦臨安伯因此事見責於你,不僅僅是你將會從此失去他的眷顧,還會牽累老夫和莫家。這樣做值得嗎?”
莫亦清答道:“自古以來,勝利者不會詰難。事情的結果很重要,如今杭州城暴亂一觸即發,就算祖父恪守臣道,可一旦杭州城失控,臨安伯照樣會因此而將過錯記在祖父的頭上。既然如此,莫家何不背水一戰,只要結果是好的,孫兒相信,以臨安伯的智慧,應該能體恤祖父此時的困境。況且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莫執念急忙追問道:“哪一點?”
“財富。”
“財富?”
“對!按孫兒的方略,莫家能從此役中得到超越糧食之役的財富。”
莫執念爲之色變,他被點醒了。
如今的田地價格已經跌到開戰前的一半都不到,準確的說只有四成,而且幾乎每個時辰都在往下降說不定,明日就降到三成。
如果莫家趁此將田地迅速收購,不用多,動用之前一千六百萬兩的利潤和莫家至少一千多萬的家財,在杭州、松江兩府購入二百畝以上的土地,足以將田地價格推升到二十兩一畝以上。
這個價格雖然距離原價很遠,但足以平息民衆的憤怒。
而只要能穩住十天半月,就足以等來吳爭對此事的處置意見。
然後不管情況變得如此,莫家就能從這件事中摘出去,畢竟在吳爭意見到來之前,杭州府是穩定的,沒有出現失控,這一點很重要。
而莫執念相信,只要吳爭及時作出應對,譬如率大軍返回杭州,或者派人率軍返回,足以威懾城中那些不安份或者藉機渲泄的有心人。
而莫家也能從中汲取超乎想象的財富。
譬如,以十五兩以下的價格掃貨,然後在局勢穩定之時,以二十五兩甚至更高的價格拋出,這其中的利潤,至少可以高達六七成。
到時只要拋售一半的田地,就足以墊補挪用的一千六百萬虧空,也就是說,莫家可以空手套白狼,從中賺取近百萬畝的田地。
這個估算,連莫執念也擋不住誘惑。
他牙用力一咬,蹩眉作出決定,“好,就按清兒的方略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