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三桂難辦了,他的職務,需要他服從洪承疇,可暗地裡,他是多爾袞的人,當然,事實上,他吳三桂只是他自己的人。
吳三桂在得知明軍過江兩路突襲六合、儀真的消息,第一個反應那就是此戰不可爲,洪承疇中了敵人調虎離山之計了。
江都吳三桂此時兵力僅八千人,除了必須駐守江都,可調增援的最多三、四千人。
這仗怎麼打?
打個屁啊!
吳三桂做出的應對,那就是固守江都重鎮,對外宣稱,只要他吳三桂在江都一日,絕不讓明軍能過江都向北一步。
這話說得是慷慨激昂,可實際上就是坐觀其變,對六合、儀真不發一兵一卒增援。
吳三桂就不怕被洪承疇彈劾、被朝廷治罪?
當然不怕,天塌了有高個子頂着,洪承疇發動了這場戰事,成功了,洪承疇將趁勢攫取更重的權柄,此消彼漲,多爾袞的權力就會被削弱。
多爾袞肯嗎,能答應嗎?
所以,吳三桂很清楚,鎮江、丹徒已經被洪承疇攻破,慶泰朝已經陷入危境,如果這支明軍再折損在江北,慶泰朝立馬得完蛋,他吳三桂有什麼好處?
慶泰朝一亡,從揚州到福建、廣州連成一片,南方清軍就能調往西北,那還用得着他吳三桂嗎?吳三桂可不想再回東北去坐冷板凳了。
這不是最重要的,如果在坐冷板凳和被清廷降罪之間,吳三桂會毫不猶豫選坐冷板凳,好死不如賴活着嘛。
可這個時候,他得站對隊,如果出兵抗擊明軍進攻,就等於襄助洪承疇,那麼他西去獨立領兵的機會就會喪失,多爾袞不給他穿小鞋就不錯了,還能讓他獨領一軍?
吳三桂認爲,洪承疇畢竟是降臣,而多爾袞是戰功赫赫、大權在握的親王,至少到此時,多爾袞沒有一絲即將大權旁落的預兆。
這樣一比,吳三桂就很容易選了,他選站多爾袞這邊。
六合一個小城,明軍就算佔了,也得不到什麼,想以孤軍堅守,那是在做夢。
儀真早被打爛了,百姓早已在戰前被錢肅典趕走,全城除了清軍和錢肅典殘部,百姓加起來不足千人,讓明軍佔幾天有何不可?
只要守住江都這個明軍北上避無可避的重鎮,渡江明軍就翻不了天,戰後朝廷若要向自己問罪,最多也是個救援不力的小錯誤,有多爾袞暗中庇護,懲誡也就是高高舉起、輕輕落下罷了,反觀能得到的,卻是自己夢寐以求的獨立領軍。
吳三桂下令閉上江都四面城門,心安理得地在行署飲酒看起了戲。
……。
錢肅典這數百人被困南城一角已經六、七天了。
在之前三天中,錢肅典率殘部對圍困自己的清軍,發起了不下十次的突擊。
不爲突圍,只爲死得其所。
拼一個也是好的。
可問題是,任何一次突擊,都面對清軍如蝗般的箭矢,古怪的是清軍的箭矢只往明軍士兵面前十步招呼。
幾次之後,錢肅典明白了,清軍只圍不攻,並無殲滅自己的打算。
錢肅典也明白,清軍這是要想用自己這幾百人,向慶泰朝勒索一些他們想要卻得不到的東西。
人,能活,誰想死?
錢肅典想死,他明白自己如果不死,兄長、朝廷就會受清廷要挾。
可看着身邊數百號人,錢肅典下不了這個決心。
如果當場戰死,是爲馬革裹胸,命也。可這樣的自殺,讓已經送走二萬條人命的錢肅典怎麼也無法再送走眼前這數百條。
終究是個普通人啊,錢肅典數天沒有洗澡,臉上沾染的塵土和血漬結成了一塊,已經讓他表達不出了任何神態。
錢肅典打算等,哪怕是萬中之一的希望,他也想讓這數百勇士回到應天府去。
就成了錢肅典如今最大的心願。
清軍是“大度”的,他們不僅沒有殲滅這支已經沒有戰鬥力的明軍,還爲他們提供了勉強可以裹腹的食物。
明軍所在的城角,怕是連只老鼠都找不到了。
如果沒有這些施捨的食物和水,明軍早已餓死、渴死。
士兵憔悴的臉上,那沒有了光彩的眼睛,空洞、麻木,他們用疑惑面對錢肅典。
他們不知道爲何自己還活着,二萬大軍都死光了,他們爲何還要活着?
將軍爲何不再下令突擊?
難道將軍會投降嗎?
錢肅樂沒有去解釋,他怕自己的解釋,會讓這些士兵衝出去,然後死去。
不是被殺,而是……自殺!
沒有一個人,就算再膽小之人,面對着二萬同袍死在自己前面,處於絕境,還會容忍自己成了清廷要挾朝廷的籌碼,而苟活着。
所有人心中唯一的期盼只是讓自己榮耀地死去,然後朝廷能撫卹、善待他們的親人。
而不是朝廷以不可容忍的代價將他們換回去,然後屈辱地活着。
這個時候,如果錢肅典真下命令讓他們投降,錢肅典肯定會被這些他一心想保全的士兵憤怒地殺死。
今天似乎不太一樣了,不僅錢肅典發現了,有些機靈的士兵也發現了。
已過正午,每天非常及時的食物和水,沒有扔過來。
慢慢地所有人開始向錢肅典的方向聚集起來。
所有的目光都看向他們的主將。
發生什麼事了嗎?
今日便是最後的結局嗎?
錢肅典不知道,他茫然地望向清軍的方向。
難道是朝廷拒絕了清廷的要求?
錢肅典有些失望、失落,自己和這數百條人命就被朝廷棄之如弊履了嗎?
可錢肅典心裡還有一絲欣慰,清廷沒有得到他們想要的。
那麼,鎮國公應該攻下了鎮江城,整個鎮江府應該落入了朝廷之手,之前那二萬條人命,值了!
當以爲自己不會再有眼淚的錢肅典,發現久違的淚水劃落臉頰時,錢肅典終於微笑起來。
遙望南面應天府的方向,錢肅典緩緩拜倒在地。
兄長,保重!
數百雙眼睛看着他們的主帥在嚮應天府拜別,他們都微笑起來。
這幾天心中猜疑的陰霾,瞬間雨過天晴般散去。
他們又活過來了,心活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