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爭道:“我認同不輕信人這四個字。亂世之中,輕信二字害死了很多本不該死的人。但我希望你和你的部下都能活着,不但要活着,還要替我練出一支彪悍的水師來。”
王得仁聞言驚愕,“國公爺竟要編海盜爲水師?”
“這不是沒有前例,南面鄭家,不也是海盜出身?”
王得仁突然信了,他信吳爭不會捨棄他們,至少不會成爲一顆受人鄙夷、臭不可聞的棄子。
因爲,他發現吳爭有着長遠的謀劃。
吳爭是不是敷衍,以王得仁的閱歷能夠分得出來,這樣的佈局,不是隨口能說出來的。
關鍵的是,自己和部下們怎麼能夠在海上活下來,活到上岸的那一天。
王得仁沉默了。
很奇怪,沒有任何改變的情況下,王得仁此時下意識中在思考的是,怎麼活下來,而不是拒絕吳爭。
吳爭道:“任務完成,本公會招安你部,保舉你爲伯爵,並新編一營水師,由你爲新編水師總兵。但有一點,這期間你及你部所建之功,無人知道。也就是說,本公今日所說的一切,除你之外,無人知曉。”
“可如此,一旦有緊急事情,末將怎麼與國公聯絡?”
“無須聯絡。我說過,在所有人眼中,你們就是叛逆,你們就是海盜。本公又怎能與你們扯上關係?”
“連舟山水師總兵也不知情?”
“水師總兵會知道一些該知道的,但不會是全部。”
王得仁面色慘白,“國公是不是太高估了末將所部的戰力?”
吳爭想了想,道:“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只能如此。不過我可以將原定海水師留下的數十條舊船給你,還能在你離開之前,提供你足夠刀劍、弓弩……畢竟此時你還是本公麾下嘛。”
“如果遭遇水師圍剿,如何避免雙方傷亡?”
吳爭眯起了眼睛,“各安天命。”
王得仁聞聽心中涌起一股子憤怒,“國公難道就不怕水師亡於我手?”
“儘管施爲。”
“難道國公就不怕我真另立山頭?”
“試試。”吳爭突然睜眼,露齒無害地一笑。
這一笑讓王得仁渾身惡寒,想吳爭佈下如此大的一局棋,又怎麼會不防到他的背叛?
王得仁苦笑起來,自己有得選擇嗎?
是啊,人,能選擇的路並不多。
從出生開始,其實面前的路就已經定下了。
身世、家境,足以影響一生。
真正能憑自己,改變命運的,百中無一。
王得仁知道此時自己無力改變,要麼從,要麼死。
王得仁決定搏一把,如同當年追隨李自成和白旺。
可面前這少年會是值得自己拿命去拼的明主嗎?
應該是,能以不滿及冠之年就成爲一朝國公的人,應該是!
王得仁不是傻子,他猜得到吳爭的意圖,敢用這種天怒人怨的方式籌措軍餉的,說他沒有異心,怕是傻子都不會信。
我要改變命運!我能改變命運!王得仁暗暗在心裡這麼對自己說道。
……。
終於,吳爭有時間,去看看自己的老父親了。
近鄉情劫。
吳爭去往父親所住,八字橋南一處小院時,確實是心中忐忑。
吳伯昌不願意住大將軍府,也不願接受莫執念的饋贈,自己掏錢在八字橋南買了個小院,花了近二百兩。
如今吳小妹回到杭州府,也就陪着吳老爹一起住了。
吳爭知道自己已經很不孝了,心裡面下意識地在逃避着,去正面面對自己的父親。
可吳爭知道,這一關怎麼也不可能逃得過。
“小安子。”快到小院門口時,吳爭招呼宋安道。
“唉,少爺有何吩咐?”宋安遲疑着,口中應着,可腳就是不肯向前多邁一步。
“一會兒,老爺要是又祭出家法來,你可得替少爺攔着。”
宋安不進反退,苦着臉道,“少爺,您這是爲難我了,老爺要動家法,我怎能攔得住……打小起,也沒攔住過。”
聲音是越說越低。
吳爭轉頭喝道:“這是命令,你敢抗命?”
宋安這纔不得已,含糊地“喏”了一聲。
吳爭縮了縮脖子,繼續前行。
過了一個彎,吳爭傻眼了。
小院門前人聲鼎沸、車水馬龍,那場面簡直比自己的大將軍府門前還得熱鬧上十倍。
吳爭的突然出現,眼尖之人,早已躬身見禮。
隨着越來越多的人圍上來,宋安趕緊令親衛開道,生生在人羣中擠出一條通道來。
吳爭心中罵着,臉上卻展露着平易近人的微笑,不斷地向人羣中頜首示意,但其實,吳爭此時的目光根本沒有焦距。
人嘛,到了一定的位置,總會學會戴上面具,雖然很累,但這也是常例。
剛到門口處,就聽父親特有的激憤喝聲。
“小妹,都扔出去……讓他們走……走!告訴他們,爹是爹,兒子是兒子,有事讓他們找那畜生去……。”
吳爭下意識的脖子又一縮,往後退了一步。
宋安背對着吳爭擋着人羣,可人羣不斷地擠攏,宋安被壓力所迫,往後急仰,撞了吳爭一個趔趄。
吳爭往前一傾,雙手一推院門。
“吱呀”一聲,吳爭往裡衝了進去。
三雙眼睛,大眼瞪小眼。
半晌之後,還是吳小妹回神得快,她招呼道:“哥,你回來了?”
拼命地衝吳爭使眼色。
吳爭這才反應過來,曲膝跪下道:“兒子給爹請安。爹爹身子可健朗?”
吳老爹頓時吹鬍子瞪眼、跺着腳道:“畜生!你看你害我連個安生日子都沒法過。瞧瞧、瞧瞧,有哪戶人家一個院裡打三眼井的?啊?”
“買院子時沒井,你爹我上街找人,想打口井,可一回來,這院裡就有了三隊人要替咱打井,還相互差點廝打起來,你爹我勸得口乾舌燥,都無濟於事……看吧,三口井,別人家還道咱家養了十七八頭驢呢!”
“來,你再看看,東、西廂……那堆得是啥?”
吳老爹咬牙切齒道,“我就是喝口水喝急了,咳嗽了一聲,好嘛,來了十六個郎中,一個個跟狼似的撲上來診脈,我的老身子骨喲,這給折騰的喲。這還不算,什麼亂七八糟的藥材都往家裡送,瞧瞧……瞧瞧,這都快成了藥鋪了,就差沒把你爹的牀都給佔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