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園人漸漸散去,只留一地的瓜子殼以及老琴師收拾時,弦、鑼偶爾發出的輕鳴聲。
“走,哥幾個,再喝一壺去?”幾個將士搭着肩,往外走着。
“不去不去了。月餉剛發,出快活快活。聽說劉姐那新來了幾個姿色不錯的,過去嚐嚐滋味,怎麼樣,去不?”一個鼠眼男子猥瑣地笑着。
“真的?劉姐也真是的,這麼肥的肉,也不想着我六子,走着!”原本打算喝酒的高個瘦子連忙跟了過去。這羣人大多臭味相投,喝酒、聽曲兒、逛窯|子,幾個人勾肩搭背,樂呵着離去。
風吹過,桌上些許瓜子殼吹落在地,楊帆繼續坐着,嗑着那碟剛剛買來的瓜子。戲園裡,只剩下他一人,還坐在那嗑瓜子。倒不是瓜子有多麼好吃,只是那齣戲,似乎還沒有完,楊帆正等着看下一場子。
清檯之後,女子收拾着臉上殘餘的脂粉,拿着包袱,抹着淚跑出來。嬌小的身板,在風中如同一隻翩然的蝴蝶。
“站住!你往哪裡跑?”婦人搖着羅衫,曼弄着身子,走出來。
女子神色一慌,欲往外跑,園門卻被兩個雜役擋住了。她連忙回頭央求道:“玉姐,不是說好了。只讓我唱兩曲,便放我走的嗎?”
“呵呵,走?進了這個門,就沒有能夠走的!”被稱作玉姐的女子掩嘴輕笑道,“要怪,就怪你那清冷的姿態,對這些軍爺的口味。方纔沒看見這麼多軍爺打賞你嗎?”
“你……騙人!”
“呦呦呦,妙蓮,身子骨剛好,萬一傷着筋骨,明兒可就不能撈錢了。”婦人不緊不慢地從懷中掏出一張契約,“看看,這是你畫押的賣身契。你若是要跑,這東西一交給那些個軍爺,可有你苦頭吃的。還是聽玉姐的,乖乖在這裡出臺。不然的話!”婦人細眉一豎,“可有你苦頭吃的!”
女子搖着頭,神情悽婉地往後退着,“玉姐,求求你。放了我吧。”
“哎呀呀,這賣藝有什麼不好的。你看你,口齒伶俐,聲音曼妙的,我玉姐敢打包票,明兒,這裡肯定是爆棚,你信不?”婦人再次笑靨如花,“聽玉姐的話,來回去。”
妙蓮的頭搖得和撥浪鼓一樣,再次往後退了幾步。
“軟的不吃,非要給點顏色才行是吧!給我綁了,擡到後院去!”
兩個雜役拿了繩子便衝了上來。妙蓮求饒道:“玉姐,放過我,放過我。你的大恩大德,等到了巴蜀,一定叫人備了厚禮送來給您。”
“糊弄誰呢?好歹老孃也是在京城教坊呆過一陣子的,你那口音,還巴蜀?快,綁了,叫你這死丫頭不聽話!”
“慢着!”楊帆看到已經是蜷縮在地的妙蓮,“都是做生意的,給我個面子如何?”
“你誰啊?”婦人一看楊帆穿着不似軍中人物,便問道。
“都說了,是做生意的。放了她,多少錢,說個價。”楊帆的手指敲打在桌面上,似乎等着婦人的回答。見那婦人上下左右打量來打量去,楊帆直接開口道:“十兩銀子,如何?”
他將一錠銀子擺在桌上。這山海關,婦人一年也就賺個幾十兩銀子,對於她來說,十兩銀子,也算筆大錢了。
“十兩太少了。這妙蓮可是我花了大價錢買來的,一百兩,絕不二價。”婦人也是見過世面的,知道這楊帆手筆不可能就只有十兩這麼少,便獅子大開口。
一旁的妙蓮聽着兩人買賣牲口一樣,討論着自己的價錢,眼淚婆娑,從小養尊處優,備受父親疼愛的她,何時受過如此屈辱?只能將小臉埋入膝蓋中抽泣。
“過分了,玉姐。”楊帆起身,欲離去。玉姐眼珠子一轉,一陣撲鼻的脂粉襲來。她的手急忙抓住了楊帆的胳膊,推搡道:“小爺,好商量,好商量。這樣,八十兩,你看怎麼樣?”
“今天夜色不錯啊,適合去喝杯酒了。”楊帆起腳欲要離去,卻又被拽了回來。
“吶吶吶,七十兩,七十兩。”
楊帆再跨了一步,“也是,這麼晚了,還是回去睡覺吧。”
“五十兩。五十兩!”婦人伸出五個手指頭來,在楊帆面前晃了晃,這是她最後的底線了。要是真做不成這筆子生意,大不了讓這小丫頭做一年的活罷了。
楊帆一笑,將餘下四錠銀子在婦人面前晃了晃,道:“這就對了。生意人價錢最重要。”
“是是是。”婦人慾勢要奪銀子,楊帆道,“契約呢?拿來。”
“唉唉唉,給您,給您。”楊帆瞧了眼那張契約,上邊還真摁了手印,定是這娘們趁人家小妮子不注意按上去的。
“以後,這強買強賣的生意少做做,傷天害理。”楊帆看了眼還在地上瑟瑟發抖,哭泣着的女子。
“瞧您說的,這山海關的規矩您就不瞭解了。我這是爲她好,要是我看她身子骨弱,又是個美人胚子,纔會憐香惜玉,收入戲園,不然,早被那些販子拉到勾欄裡去了。那她這身子骨,還禁得住那種折磨?”
楊帆走到女子身邊,道:“起來吧。還坐在地上,想留這兒?”
女子抹着淚站起來,手上沾着灰塵,不忘那帕巾仔細地擦拭着。立馬起來,生怕真的在這裡度過一輩子,一路跟着楊帆走出了戲園。
路上人影已經很少,女子跟隨在楊帆身後,離了五六步的距離。兩人始終保持着這樣的距離,並沒有什麼過多的言語交流。
“公子,能不能……”妙蓮終於開口,有些遲疑不定地說道。
楊帆停下來,“說。”
“戲園中還有好幾個姐妹,她們都是被……”
楊帆轉過身來,哂笑道:“如果你覺得我是一個善人,那麼錯了。全天下有這麼多的戲子、軍|妓,我就是散盡家財,也救不回來多少個,怎麼,難道還要讓我再花這冤枉錢?”自從孫承宗的那番話,楊帆可算是想明白了,自己是什麼角色。他又不是天王老子,操那鳥個閒心幹什麼。
女子看到楊帆這樣的口氣,頓時流下淚來。以爲遇到了一個好心人,沒想到依舊不是個好人。這不是剛逃出虎口,又入狼窩嘛。她甚至想象自己今後的生活,可能更加險惡。不覺眼淚更多了。
楊帆暗道,又是個鼻涕蟲。搖搖頭,“救了你是因爲我看到了。不是因爲別的,所以,別和我提這提那的,沒工夫搭理。現在,要想活命就跟着……”
軍隊開始巡邏,馬上就要宵禁了。楊帆暗道一聲糟糕,這孫承宗住在哪都不知道,無語地搖搖頭,道:“都是你害的。”
女子反咬着紅脣,只流淚不說話。只有通過那眼神下的一絲幽怨,纔看得出是對楊帆的不滿。楊帆四處張望了一下,嘆息道:“只能住客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