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平六年初我們離開西涼開始,到現在已有三年多的時間了。在這三年多的時間裡,文約先生先後佔據了西涼西北部的數個郡縣。這些郡縣在文約先生的大力整治下,已經漸漸恢復了生氣,羌人得到了安撫不再叛亂,百姓得到了安寧不再逃亡。雖然西疆很窮,但百姓們都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他們在自己的家園裡辛勤勞作,希望在文約先生的庇護下,安居樂業。
西疆歷經戰亂,非常窮苦,文約先生要想讓西疆的百姓過上舒心的日子,需要大量的錢財。董大人活着的時候,韓遂不惜卑躬屈膝,屢屢向董大人討要錢糧。董大人考慮到關中的安危,基本上滿足了韓遂的需要。現在董大人死了,韓遂失去了依靠,他必須立即給西疆尋找一條繼續生存下去的路。
今天文約先生率軍入關,我估計他的目的是佔據扶風郡,用扶風郡的錢糧支撐西涼,改善西涼的貧瘠,讓西涼的百姓儘可能吃飽。所以,文約先生不會輕易退出關中。
這次西涼軍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關中,對文約先生來說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達不到目的,勢必要動用武力。能不能佔據扶風郡,關係到西疆幾十萬百姓的生存,以文約先生的性格,他必定要破釜沉舟,至死不退。
最大的危機卻不是這個,要是天子逃往北疆,那麼,曾炩必定出兵,這纔是此時他們面臨的最大危機。
“北疆軍進入關中的目的,我們都很清楚。”李傕搖搖頭,淒涼長嘆,“現在長公主和蔡邕、盧植、伏完等大臣都在無極城,曾炩出兵的壓力非常大。他不打,必將失去人心,所以他必須打。”
我們即使把皇甫嵩、朱儁這些大臣推到前面,但關中的軍隊都在我們手上,朝政最終由誰控制,蔡邕、曾炩這些人心裡一清二楚。
大家可以想一想,北疆軍如果勤王成功,曾炩不但能夠掌控朝廷,更因爲其佔據了西疆和北疆的所有州郡,勢力大增,天下從此無人能擋。假以時日,他率領大軍橫掃天下,建下中興之功業,必可揚名青史。此等豐功偉業,誰不心動?
想讓趙雲退兵,勢必比登天還難。
李儒輕輕一拍手,“大人說得透徹,但大人想過沒有,能逼使趙雲和北疆軍退守幷州的,正是韓遂、馬騰和他們的西涼大軍。”
李傕、郭汜等人迷惑不解地望着李儒。
“文優,你能不能說明白一點?”段煨詫異地問道,“馬騰、韓遂逼退趙雲,爲什麼?馬騰、韓遂會和我們聯手攻打北疆軍?”
“馬騰和韓遂生能趁着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進入關中,他們當然不願空手而歸。”李儒捻鬚笑道。
馬騰和韓遂甘願背上逆賊之名,是出於他的雄心壯志,他想在有生之年實現自己的抱負,停息荼毒西涼百年的戰火,讓西涼的羌人和漢人都過上安寧溫飽的日子。韓遂要實現自己的理想,需要兩個前提,一個是獨霸西涼,一個是充足的錢糧支持。
馬騰和韓遂要想獨霸西涼,最重要的是得到朝廷的承認,有了朝廷的承認,他就不是大漢逆賊,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治理西涼,可以避免朝廷軍隊攻擊西涼,同時,他還能得到朝廷的賑濟和援助。
哪個朝廷能承認他們獨霸西涼的事實?當初董大人主政的時候,董大人嘴裡不承認,心裡也不願意。換了王允主政,馬騰和韓遂就是徹頭徹尾十惡不赦的大漢逆賊。如果皇甫將軍主政,皇甫將軍會不會承認?當然,也不會。
所以剛纔將軍大人分析得很對。馬騰和韓遂入關的目的不是打我們,而是佔據扶風郡。他既不相信天子,也不相信朝廷和皇甫嵩,他只相信自己和西涼軍隊。爲此,馬騰和韓遂要保存實力,要利用目前長安的混亂用最小的代價佔據扶風郡。
但不可否認的是,馬騰和韓遂到目前爲止,高舉的依舊是大漢的旗幟,他們心裡最尊崇的依舊是大漢的天子,他們非常渴望得到天子和朝廷的承認。
李儒看看諸將,微微笑道:“誰能實現馬騰和韓遂的夢想?只有我們。我們都是西涼人,都是他們的朋友和舊識,都知道他們不是大漢的叛逆,他們一心一意要讓西涼擺脫百年來的戰禍,要讓西涼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我們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幫助他們。”
“好……”西涼諸將幾乎是異口同聲。李傕一拍案几,略顯激動地說道,“我們立即奏請天子,拜文約先生爲鎮西將軍,主掌西涼軍政。”
“慢,慢……”李儒搖手道,“事情沒這麼簡單。我們要想幫助文約先生穩定西涼,關鍵還是要長期掌控權柄,要長期給西涼輸送錢糧,要給文約先生五年、十年的治理時間。”
文約先生是個大智大勇之士,在這個時候,他非常清楚長安形勢的發展將直接關係到西疆的生存。因此,他會選擇信任和支持我們,而不是選擇信任皇甫嵩和朝中的一幫門閥士族大臣們。文約先生和西涼早已被這些人害得苦不堪言。
我們答應韓遂的所有條件,甚至可以讓馬騰率軍駐軍槐裡。這樣既可以形成西涼軍佔據扶風郡的事實,保證西疆錢糧,讓韓遂相信我們的誠意,也可以讓西涼軍和我們遙相呼應,控制長安和關中。
“爲什麼讓馬騰駐軍扶風?”樊稠不解地問道,“馬騰這個人過去和董將軍不合,對我們也冷嘲熱諷,從來不給我們什麼好臉色。我覺得讓楊秋、成宜這些人駐軍槐裡更好。”
李儒笑笑,“讓馬騰駐守槐裡,是爲了制約文約先生。”
西涼穩定幾年後,文約先生兵強馬壯了,關中很有可能成爲他的下一個目標。人是會變的,人的慾望也會不斷的膨脹。文約先生也是人,他也有慾望,我們不能不防。所以我們在幫助他的同時,也要準備制約和牽制他。
馬騰、楊秋、成宜這些人都不能算做韓遂的部下,他們應該是西涼大小不一的勢力。在這些人中,馬騰家世最爲顯赫,過去又是大漢軍吏,和楊秋等人相比,他的勢力要龐大許多,他對大漢更是忠心耿耿。槐裡城就在長安附近,無論是爲了我們自己的安全,還是爲了制約和牽制韓遂,我們都要挑選一個勢力最大,對大漢和天子最爲忠心的人,這個人只能是馬騰。
李傕等人連連點頭,對李儒大爲敬佩。如果有韓遂、馬騰的鼎力支持,大家不僅能保住性命得到權勢,更能迅速穩定關中和西涼,儘快恢復和發展實力。
“文和,你是不是打算讓文約先生去說服曾炩和趙雲?”郭汜問道。
“我們現在手上有朝廷百官,有西涼的十萬大軍,主掌朝政的又是皇甫大人,近期我們還要延請朱儁大人西上長安參理國事,在這麼多不利於北疆軍攻擊長安的條件下,如果再加上一道又一道天子勒令退兵的聖旨,曾炩該怎麼辦?難道他一定要在長安城下殺得血流成河嗎?”李儒從容笑道,“我們只要給曾炩足夠的理由,足夠的臉面,足夠的託辭,他一定會非常高興地退出關中。”
李傕再不猶豫,立即讓胡節、楊榮兩位西涼大吏帶着聖旨,還有韓遂的密信,急速趕到槐裡城召請皇甫嵩。
八月十五,徵西將軍皇甫嵩奉天子旨返回長安。
李傕、郭汜等西涼諸將相迎於十里長亭。望着稀稀拉拉的幾個西涼舊將,皇甫嵩黯然魂傷,眼眶頓時紅了,半天沒有說出話。
“就剩下你們幾個了?”
西涼諸將臉顯悲色,低頭無語。李傕心裡酸楚,扭頭悄悄抹了一把眼淚。從董卓進京到現在,不到三年時間,十幾名西涼悍將就剩下這寥寥數人了。
“你們殺了多少人?”皇甫嵩嘶啞着聲音,顫巍巍地問道。
“該殺的都殺了。”郭汜躬身回道。
“都殺了?”皇甫嵩怒聲罵道,“董卓是我殺的,你們是不是也要把我殺了?”
李傕等人嚇了一跳,慌忙跪下。
李傕淚水長流,神情激憤地哭喊道:“大人,你讓我們怎麼辦?我們哪有活路?我們爲戍守西疆,浴血奮戰了二十多年,到最後竟然連一條活路都沒有,天理何在?我們到底犯了什麼法,有什麼大逆不道之罪,朝廷非要置我們於死地?”李傕猛地站起來,一把撕開衣甲,指着身上橫七豎八的傷疤,大聲吼道,“大人,你看看,你看看,我李傕在西疆戰場上,在北疆戰場上,什麼時候做過孬種?當過逃兵?”
“二十多年來,我們遵從天子和朝廷的旨意,南征北戰,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但天子和朝廷對待我們何其刻薄?我們要過什麼?享受過什麼?我們打仗打老了,要死了,朝廷竟然還要吃我們的肉喝我們的血,這是什麼世道?什麼世道?”
“朝廷說我們是叛逆,是吃人的蠻子,那朝廷呢?二十多年來,我曾帶過數萬士卒征戰邊疆,但如今他們何在?他們屍骨何存?到底誰在吃人?誰是大漢的叛逆?誰是吃人的蠻子?”
“誰不讓我活,我就要他死。”李傕聲嘶力竭,大聲狂呼,“我就要他死……”
皇甫嵩目瞪口呆地看着狀若瘋狂的李傕,半晌無語。過了一會兒,他彎腰撿起李傕的衣甲,慢慢地替李傕穿上,“稚然,我們能活到現在,已經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