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風稍稍有些大,寒意十足,旌旗飄揚之間發出巨大的啪啪聲。黃色的長巾不時被風吹到臉上,柔和而溫暖,這讓成公英想起了邊章,想起了邊章的微笑,想起了他溫和的聲音。他的心顫慄起來。
邊章的死,間接導致了西涼軍在很短的時間內,基本上也就一個月的時間內,瞬間分崩離析了,失敗了。他生前想創造一片人間樂土的夢想隨着他的死去成了南柯一夢。千千萬萬的百姓,把全部希望寄託在邊章身上的西涼百姓,突然之間再次失去了所有的希望,重新跌回到無邊的黑暗和苦難裡。
成公英擡起頭來,望着藍色的天空,望着無盡的蒼穹,眼睛裡充滿了絕望。
爲什麼?爲什麼蒼天如此不公?天下這麼多的百姓在受苦受難,他爲什麼視而不見?天下的惡人那麼多,他爲什麼還要保護他們,繼續殘害可憐的百姓?他爲什麼還要奪去天下蒼生唯一的希望?
轟鳴聲漸漸可聞,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巨大。
成公英突然猛踢馬腹,沿着大軍的前沿陣地飛奔起來。
天地之間突然衝出一杆大旗,一杆血色的漢字大旗。它就象幽靈一般,破天而出。
接着火紅色的大旗衝了出來,接着密密麻麻的騎兵戰士涌了出來。
“擂鼓……應戰……”
成公英用盡全身力氣揮舞着黃色戰旗,策馬狂奔,嘴裡不停的高聲叫喊着。
西涼官兵們在主帥的連番鼓動之下,在戰鼓的激勵之下,一個個熱血沸騰,士氣如虹,視死如歸。
吳熾接到斥候的消息,內心狂喜。人要是走運,那運氣就象洪水猛獸一樣,擋都擋不住。
一直以來,他都生活在他的堂兄吳懿的陰影之下,而很多人也認爲,他之所以能夠升到校尉(後來是大校)的軍職,也是因爲看在吳懿以及驃騎大將軍夫人吳莧的面子上。這讓吳熾很是受傷,他發誓一定要在戰場上證明自己。
能夠如願以償的在平陵的平原上截住成公英,這本來就是一種奢望。騎兵在平原上可以盡情發揮自己的所有優勢和長處,對步兵,尤其是象韓遂軍這樣缺乏足夠訓練的步兵,可以盡情的展開攻擊和殺戮。奢望能夠變成現實,這就是奇蹟。
沒有那個瘋子會讓兩萬步兵在平原上對陣一萬鐵騎,除非在絕對沒有辦法的情況下。現在就是這樣。成公英已經沒有任何辦法挽救自己的部隊。他通過鼓聲告訴士兵們,血戰,只有血戰纔是生存之路。投降?投降還是死亡。
血狼就象出沒于山林之間的野獸,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渭河平原上,打了西涼軍一個措手不及。西涼軍的將領們都知道血狼以往的戰績,知道他神出鬼沒,每次都是以奇襲取勝,以少勝多,所以大家都很小心地防範着。但他還是故技重演,並且一擊中的。
低沉的牛角號聲在天際之間“嗚嗚”的響着,激昂而悠長。
血狼鐵騎的騎兵大軍排成整齊的隊列,飛速奔馳在墨綠色的平原上,不急不慢,遠遠看上去,就象迎面撲來的洶涌波濤,起伏之間,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之聲,其磅礴的氣勢,雄渾的力量,好象都要隨着這驚天動地的一擊徹底爆發。
成公英面色蒼白,無可奈何地望着天地之間黑壓壓迎面撲來的一團巨大黑雲。
血狼鐵騎沒有出現在西涼軍的正後方。他們非常聰明地選擇了西涼大軍的側翼做爲衝擊的正面。
成公英安排在最前面的車陣,縱深梯次防禦陣形,隨着血狼鐵騎突擊方向的改變,變得毫無意義。相反,他們長達一里左右的單薄陣線,成了他們致命的弱點。
時間,時間太少了。敵人出現的太突然,西涼軍根本足夠的時間進行密集陣形的調整。兩萬人的大部隊不是兩千人,說密集結陣就能密集結陣。兩萬人,僅僅是傳達命令都要打馬跑上幾百步更不要說命令大家迅速向中軍靠攏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西涼軍的士兵們面對鋪天蓋地的敵騎,沒有畏懼,沒有退縮。他們抱着必死之心,從容面對即將開始的廝殺。敵騎在飛奔,他們在飛跑,以最快的速度在飛跑,靠攏,密集集結。但士兵們也看出來了敵騎的進攻方向是自己的側翼。一觸即潰的側翼。
死亡的陰影突然之間籠罩在整個平原上。
衝鋒的牛角號聲撕破了雷鳴一般的馬蹄聲和敵軍陣裡渾厚的戰鼓聲,象一道閃電一般,掠過所有戰士的耳畔。
血狼鐵騎軍的戰士們就象被人砍了一刀一樣,突然之間瘋狂起來,咆哮起來,一個個歇斯底里地怒吼着,揮舞着手中的武器,凶神惡煞一般,如狼似虎地撲向平原中間那條顫抖的灰色長龍。
長矛兵在前,戰刀兵在後,弓箭兵跟隨,大軍呈現出一個巨型的雁形衝鋒隊列,排山倒海一般,轟隆隆地碾壓過來。
血戰隨即開始。
大平原上,奔騰的洪流就象被刀劈開一樣,突然一分爲二,分別向左右方向轉向,迅速形成了一把巨大的蒲扇。這把蒲扇的中心是奔騰的洪流,蒲扇的兩邊是象弦月一樣的美妙圓弧。
騎兵戰士們策馬狂奔,在這兩個圓弧裡飛速轉彎,加速,再加速,然後殺向敵陣。
成公英和所有西涼軍的士兵們一樣,窮於應付無窮無盡一路殺過來的騎兵,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
突然,他聽到了士兵們地驚呼聲,恐懼地叫喊聲一聲高過一聲。
他猛然擡起頭來。
陣中的騎兵還在酣呼鏖戰,大軍的兩側,前後兩側,卻再次殺來數不清的騎兵。
他們就象兩隻紅了眼的雄師,狂暴地怒吼着,狹帶着隆隆風雷,呼嘯而至。
“殺……”
西涼軍因爲血狼鐵騎攻擊方向的改變,放棄了他們佈下的車陣,隨後又因爲傷亡慘重,部隊不斷的密集收縮,造成車陣和部隊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最後它成了一堆無人過問的廢棄物。本來打算點燃毀去的計劃也隨着戰場上激烈的搏殺變的越來越不現實。
成羣成羣的騎兵戰士就象草原上窮兇極惡的野狼,瞪着一雙雙血紅的眼睛,張着一張張血盆大口,殘忍地撲向一堆又一堆的獵物,撕咬,啃殺,無休無止。面對着越來越少,越來越沒有抵抗力的西涼軍士兵,嚴涼已經砍不下去了。但他必須要砍。那些敵人無懼無畏,他們前赴後繼,一批又一批勇敢地衝上來,直到全部戰死。
西涼軍中軍陣地上奔雷一般的戰鼓聲,自始至終就沒有停止過。
戰鼓聲激烈而雄渾,在血腥的戰場上顯得無比的慘烈和悲壯。
吳熾憤怒了,他被敵兵不死不休地奮戰激怒了。這樣打下去,自己騎兵戰士的傷亡將會急劇擴大。
吳熾怒目圓睜,大聲疾呼:“殺,給我殺光這些西涼叛賊!”
“殺……”
不知道是誰突然高聲吼叫起來。戰意盎然的士兵們同聲呼應,義無反顧地殺向了周圍的敵人。
血狼鐵騎的戰士們憋了一肚子火,等的就是這一刻。
大家不待衝鋒的號角響起,齊齊高吼,縱馬飛躍,狂呼着撲向了西涼士兵。
屠殺,殘忍而血腥的屠殺。
勢單力薄的西涼步兵被血狼鐵騎軍的戰士們就象割韭菜一樣,割去了一茬又一茬,一個個鮮活的生命被無情而肆意地吞噬了。
第二天,部隊帶着大量戰利品趕到距離平陵六十里的池陽。吳熾將大營駐紮在城外的山崗上。
自聯軍攻打司隸以來,北疆的軍馬每戰皆負,步步退卻,很快就退到長安城。如果長安城再失,整個司隸的西部也就全部丟失了。現在聯軍主帥韓遂的十二萬大軍已經將長安城團團圍住,攻城之戰隨時都要爆發。
就在大家惶惶不可終日,無計可施之際,突然傳來血狼鐵騎吳熾部在平陵全殲西涼軍韓遂部將成公英部兩萬人馬的消息。這個消息來的非常及時,極大的刺激和鼓舞了守城軍民的鬥志和信心。當天全城就象過節一樣,歡慶勝利。
吳熾部突然在槐裡消失,這讓韓遂精心準備的合圍之計沒有奏效。雖然他不知道血狼鐵騎突然撤走的原因,但他明白,現在在京兆尹戰場上,對聯軍威脅最大的就是這支騎兵大軍。如果消滅了吳熾,聯軍也就基本上把長安城拿下了,而整個司隸的西部也是掌握在了聯軍的手中。
沒有圍住這一萬血狼鐵騎,韓遂心中非常不安,所以暫時沒有展開對長安城的進攻。他想知道這一萬血狼鐵騎的確切位置之後,再考慮是先攻城還是先消滅這一萬血狼鐵騎。攻下長安城並不是什麼難事。十二萬大軍攻打兩萬多人防守的長安城,也就是幾天的事情。現在黃沙的四萬部隊已經趕到長安城北門,成公英正在打安陵。安陵拿下之後,成公英率部趕來會合,十四萬大軍全部聚齊,攻城就可以開始了。
血狼鐵騎全部都是騎兵,機動靈活,對大軍的補給線始終都是一個巨大的威脅。
所以韓遂一直想消滅這支部隊,永絕後患。在他看來,即使奪下了長安城,如果這個陰魂不散的血狼鐵騎一直在司隸一帶神出鬼沒,恐怕聯軍還沒有打到洛陽城,他的後院就被血狼鐵騎鬧得雞飛狗跳了。
長安城外,西涼軍的營帳密密麻麻,鋪天蓋地,將長安城的西門圍了個水泄不通。
司馬成宜急匆匆地走進了韓遂的大帳。
“大人,長安城內鑼鼓喧天,鞭炮齊鳴,好象在慶祝什麼喜事。”成宜憂心忡忡的稟報道。
成宜和成公英是同村人。他父親在城裡幫人打工,收入不錯,自小就帶他在城裡陪同家主的子孫唸書,希望他將來混出點名堂。成宜很聰明,十幾年下來,頗有成就。然而因爲出身庶民,無論他怎麼努力,最多也就是幫家主寫寫東西算算帳,上不了檯面,空有一身抱負卻無力施展。他在好友成公英的勸說下,加入了邊章軍。不久他的才華就被邊章看中,負責教中的書記和財物,也算是邊章的親信了。後來邊章死去,他在邊章的推薦下,繼續輔佐韓遂。
成宜三十多歲,身材瘦弱,相貌平庸,短鬚長臉,唯獨與衆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人中特別長大,和整個面孔有點不協調。所以他特意在脣上留了一抹厚厚的黑鬍鬚來遮醜。他的老師信奉讖緯,(漢代叫內學,庸俗經學和迷信的混合物)認爲他的人中長得好,將來必定能出人頭地。他一直相信老師的話,直到逃進了深山老林,他才發現這個什麼讖緯之學真是害死了人。他本來想通過輔佐邊章來改變自己的人生,沒想到邊章根本不是真龍天子,一切都成了泡影。
韓遂暗暗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可有線報?”
成宜搖搖頭,小聲說道:“想不通,不知道張燕和王濡在搞什麼名堂。以我看,如果還是沒有血狼鐵騎的消息,乾脆攻城吧,我們實在沒有必要這麼等下去。”
韓遂點點頭,“我也這麼想,如果明天我們再沒有消息,後天就開始攻城吧。你看如何?”
成宜坐到案几的旁邊,隨口問道:“侯選的糧草大概什麼時候能到?”
“差不多還有四五天。”
“公英今天有消息嗎?”
韓遂焦慮地搖搖頭,“昨天夜裡就沒有消息來了,今天早上也沒有。我已經派人去方城找他了。不知道他在方城出了什麼問題?”
“一定是出了大問題。以公英的小心謹慎,他不會輕易和我們斷去聯繫。”韓遂嘆了一口氣,心情沉重地說道。
成宜笑着說道:“大人儘可寬心。公英的部隊戰鬥力非常強,即使碰上血狼鐵騎的騎兵,也有一戰之力。”
旋即他臉色大變,失聲叫了起來:“血狼鐵騎不會跑到安陵去了吧?”
韓遂大驚失色,一把抓住長鬚,極力壓制着心中的恐懼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