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光輝籠着蒼茫的大山,片片相連、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樹冠,在斜陽的照耀下,被鍍上了一層橘色的薄光。
蒼蒼邙山之中的一片山頭上,一支八千餘人的隊伍蟄伏在老樹叢生的密林裡。
這支隊伍衣甲雜亂,雖然他們每人都有兵器,可許多人卻還穿着百姓的深衣,其間還夾雜着許多老弱婦孺。
劉辯站在兩棵高大的柏樹下,雙手扶着樹幹,微微擰起眉頭,望着西南方。
那是洛陽城的方向,只要翻過這座山頭,沿着一片長滿深草的野地向西南挺進,只需一天,就能到達洛陽。
密林中的官兵們並沒有搭起帳篷,這片山林裡,樹木與樹木之間的間隙很小,到處生滿了灌木和荊棘,根本沒有容得下搭建帳篷的空地。
一縷縷濃濃的青煙在劉辯身後升騰起來,衝向樹冠,在緊密相連的樹冠下游蕩,一絲絲的漫出樹冠,飄向天際,附近的林子裡,也瀰漫着一股嗆人的煙味。
“軍師,離洛陽不過一日路程,我等該如何處置?”望着洛陽方向,劉辯向站在身後不遠處,正掩着鼻子看官兵們生火造飯的徐庶問了一句。
“殿下!”聽得劉辯發問,徐庶走到他身旁,先是抱拳深深一躬,隨後說道:“我等需沿着山林向西,一直進入弘農地界。”
“到弘農?”劉辯眉頭微微擰了擰,轉過身看着徐庶,向他問道:“董卓遷都,城內兵馬十去七八,我等何不尋個破綻,一舉將其擊破?”
“殿下與西涼軍作戰數度,也曾多次戰勝他們,卻都只是小勝!”站在劉辯側後方,徐庶輕聲說道:“攻城之戰,我軍至少要比敵軍人數多出五倍,方有望強攻入城!洛陽不是虎牢關,當初殿下賺取虎牢關,乃是因西涼軍正在追擊聯軍潰兵,疏忽之下才給了殿下可趁之機!如今董卓忙於遷都,對洛陽的防備必定極爲森嚴,且董卓帳下也頗有幾個具有才幹的謀臣,若想賺取洛陽並非易事!”
手扶着樹幹,劉辯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徐庶說的沒錯,當初劉辯賺取虎牢關,正是因魏續疏忽,以爲他們真的是追擊聯軍負傷的兵士,纔將關口打開。
如今洛陽城正忙於遷都,皇帝鑾駕和隨同大臣雖是都已啓程,可城內的許多財帛尚未運往長安,董卓如今還鎮守在洛陽城內,想要賺取城池,顯然是不可能的。
“那向西挺近,進入弘農地界何意?”沉默了許久,身後官兵們造飯生起的柴堆已不再冒出濃煙,而是跳躍着通紅的火苗,瀰漫在林子裡的青煙也淡了許多,劉辯才又扭頭看了徐庶一眼,向他問道:“早先不是說要在洛陽一帶壯大勢力麼?”
“是!”徐庶點了下頭,神情有些凝重的對劉辯說道:“可洛陽城附近,如今已是一片荒廢,百姓流離失所,大多被賊軍驅趕啓程。弘農乃是洛陽前往長安的必經之路,在弘農一帶設伏,我軍一可截殺驅趕百姓的賊軍,招收丁壯,壯大實力;二可劫掠賊軍補給,多攢財帛、兵糧,也能將官兵們衣甲、兵器整備一新!”
“嗯!”尋思着徐庶的話,劉辯點了點頭,對他說道:“軍師所言不差,就依軍師之計,明日一早沿山林向西開拔,進入弘農地界。”
“進入弘農,我軍須先拿下茅津渡口,攻破大陽,給賊軍以遠逃的假象,爾後悄悄渡河,佔領曹陽亭。”劉辯做了全軍向弘農挺近的決定,徐庶接着說道:“曹陽亭地處洛陽與長安之間的要衝,奪下它,爲的並非死守,而是棄守轉而進攻陝縣。”
“懂了!”聽完徐庶的話,劉辯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徐庶說道:“軍師是想以佔領曹陽亭吸引賊軍混亂,將輜重與遷移百姓都暫且聚攏在陝縣一帶,而主力前往曹陽亭圍剿我等。我等卻趁機奪下陝縣,此番前往洛陽一帶,便不會空手而歸!”
“殿下果真是心思纖巧!”徐庶微微一笑,抱拳朝劉辯躬了躬身說道:“元直話只說出一半,殿下便已看出了端倪。”
“呵呵!此計甚妙!”劉辯笑了笑,朝徐庶的右臂上輕輕拍了兩下說道:“若元直不說先佔茅津、大陽,本王尚且看不透。佔領茅津,乃是爲我軍留下後路,而佔據大陽,則是要以城池爲依託,補充、休整,恐怕在大陽駐守的日子也不會很多。”
“殿下所猜不差!”徐庶微微躬着身子,對劉辯說道:“我軍從茅津返回黃河北岸,賊軍必然來追,大陽乃是孤城,我軍又是孤軍奮戰、外無強援,棄守大陽,轉而向東,突襲白波軍,這纔是真實的目的!”
劉辯捏着下巴,沉吟了片刻,眉頭微微擰起向徐庶說道:“據說白波軍有近三十萬之衆,突襲白波軍,我等有多少勝算?”
“若我軍兵力可破兩萬,便有十成勝算!”徐庶嘴角掛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對劉辯說道:“白波軍人數雖多,可大多是老弱婦孺、隨軍家屬,真正能夠作戰的,不過十萬餘衆。且軍中主帥各有異心,楊奉雖暫爲渠帥,兵權卻大多在郭太手中,倆人早是貌合心離。李樂、韓暹、胡纔等人各自擁兵自重,缺少統一調度。而且董卓雖向長安遷都,卻派出李傕率軍迎擊白波軍。這樣一支軍隊,如何會是李傕對手?我軍前往,並非剿滅,而是痛擊之後給予招攬……”
“軍師果然妙計!”聽完徐庶的話,劉辯兩隻巴掌猛的一拍,對他說道:“軍師既已想到如此深遠,便請統一調度全軍,自本王以下,無不謹遵軍師號令!”
“諾!”徐庶雙手抱拳,應了一聲,對劉辯說道:“如此我便前去安排行軍事宜!”
朝徐庶點了下頭,劉辯目送着徐庶向還在做着飯的官兵們走了過去,直到徐庶走到趙雲等人身前,他才轉過身,繼續望着洛陽方向。
看着洛陽方向,劉辯心內對徐庶的算計有了很深的期待。尤其是依照徐庶的計策,他們還能奪下大陽。
眼下董卓軍四處搜捕洛陽附近平民遷往長安,跟着他們的百姓必然不能返回村子。奪下大陽,便可將老弱婦孺暫且安置。
“殿下!”正望着洛陽方向,劉辯身後傳來了個甜甜的女聲。
聲音雖輕,劉辯卻還是聽出了說話的女子正是陶浣娘。他轉過身,朝陶浣娘微微一笑問道:“浣娘爲何還不去吃飯?”
“奴家爲殿下盛了些飯食!”陶浣娘雙手捧着一隻裝滿了飯的陶碗,高高舉過頭頂,遞到劉辯面前,輕聲說道:“請殿下慢用。”
陶浣娘雙手捧着的飯碗裡,金燦燦的粟米飯上,擺着兩根碧青的野菜,水煮的野菜並沒有喪失它碧綠的色澤,橫在粟米飯上,煞是好看。
接過陶浣娘遞來的飯碗,劉辯朝她點了下頭,背靠着樹幹坐了下去,用手抓着粟米飯吃了起來。
劉辯接過了飯碗,陶浣娘朝他福了一福,先是面對他往後退了兩步,隨後才轉過身,往一羣正圍坐在一起吃飯的婦人那邊走了過去。
囫圇的吃完飯,劉辯剛把飯碗放在一旁,還沒等親兵來收拾,陶浣娘已經走了過來,朝他福了一福,彎腰撿起地上的空碗,轉身就要離開。
“浣娘!”陶浣娘剛要走,劉辯突然站了起來,一把將她拉住,對她說道:“爲何知道我的身份,你反倒與我生分了許多?”
“殿下!”被劉辯抓住胳膊,陶浣娘不敢背朝着他,轉了個身面對着劉辯,頭卻垂的很低,輕聲說道:“奴家只是個鄉野村婦,照料殿下衣食用度已是莫大的榮耀,如何敢奢望與殿下太過親近。”
“自從離開洛陽,陶家莊是我去的第一個村子!”放開了陶浣孃的手臂,劉辯輕嘆了一聲,對她說道:“當初我與唐姬露宿野外,爲羣狼圍攻,是你哥哥與一些鄉親們救了我,我不知道當日的鄉親們還有幾個活着,可在我心裡,他們始終是我和唐姬的救命恩人,就如同我的親兄弟一般。”
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站在他面前、低垂着腦袋的陶浣娘,劉辯接着說道:“在陶家莊,你對我們夫婦也是極爲照顧,許多生活用度都是你在打理。所謂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可我並沒有報答你們,而是給你們帶來了災殃……”
“殿下……”當劉辯說出給陶家莊帶來了災殃,陶浣娘連忙擡起頭,一雙美眸含着星點淚光,語調中略帶着些哽咽的說道:“若不是殿下,鄉親們如今定是背井離鄉,隨着董賊前往長安去了。殿下視鄉親們爲親人,浣娘與鄉親們皆知,只是殿下乃是貴人,浣娘卻是一鄉野民女……”
話說到這裡,陶浣娘再次把頭低了下去,眼淚卻是禁不住大顆大顆的滴落在地上。
劉辯並不知道,陶浣娘刻意避開他,並不是懼怕他弘農王的身份,而是這高貴的身份,又將他們之間的距離拉遠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