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風掠過曠野,洪水雖已退去,可溼漉漉的地面卻還很是泥濘。
兩萬多名倖存的河東軍背倚着涑水,列起方陣,遙望着正向他們緩慢推進的劉辯軍陣列。
經歷過一場大敗,又遭受了涑水決流的衝擊,前一天還精神奕奕的河東軍,如今已是一片萎靡。
他們雖然還能排起整齊的陣列,可官兵的戰意卻是低靡到了極點。包括王邑在內,所有河東軍都不認爲此戰他們能夠獲取最終的勝利。
正向他們推進的,是韓暹率領的五千劉辯軍先鋒。
在這五千人的身後,數萬劉辯軍主力列着方陣遠遠與河東軍對峙。
領着五千名官兵,推進到離河東軍尚有百餘步的地方,韓暹提了提繮繩,勒住戰馬,隨後將持槍的手舉了起來,高聲喊道:“強弩手,推進!”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兩千名強弩手跨步上前,踏着整齊的步伐,朝河東軍推進過去。
強弩手僅僅只向前推進了二十餘步,韓暹就接着高喊了一聲:“止!”
兩千名強弩手隨即止步,端起手中強弩,瞄向了對面的河東軍陣列,一支支鋒銳的箭鏃在朝陽的映照下閃爍着水波般的流線型光紋。
強弩陣剛剛止住步伐,對面河東軍的大陣中就跑出了一騎快馬,一員手提湛金斧的武將策馬朝着強弩陣疾馳而來。
衝出河東軍陣列的不是別人,正是河東先鋒夏侯英。
當他衝出來的那一刻,站在第一排的強弩手紛紛將手指放在了強弩的機簧上。
“且慢!”駐馬立在強弩陣後面的韓暹,將對面陣營只衝出一個人,擡起手臂大喊一聲,止住了已經將弩箭瞄準夏侯英、只等發射的強弩手。
到了離強弩手還有二十餘步的地方,夏侯英提着繮繩,一勒戰馬,戰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
待到戰馬的兩隻前蹄重新落在地上,夏侯英擡起持斧的手臂,用斧頭指着韓暹的陣營,高聲喊道:“來將可敢與某單打獨鬥?”
“有何不敢!”夏侯英的話音剛落,韓暹大喝一聲,雙腿朝着馬腹上一夾,策馬衝到了離夏侯英只有十多步的地方,擡槍指着夏侯英罵道:“董卓逆賊,恃強欺君,人人得而誅之!你等爲虎作倀,尚不曉得悔悟。今日本將軍便斬下你的頭顱,爲弘農王殿下祭旗!”
“好大口氣!”韓暹的一番話剛說完,夏侯英掄起大斧,雙腿往馬腹上一夾,策馬朝着韓暹衝了過來。
夏侯英策馬前衝,韓暹也不懼他,兩腿同樣朝着馬腹上一夾,大喝了一聲,揮舞着長槍迎了上去。
兩馬相交,夏侯英手中大斧猛力朝着韓暹的頭頂劈來。韓暹雙手持着長槍,用力向上一架。
眼見大斧就要劈在槍桿上,韓暹心知木質的槍桿無法抵住大斧的劈砍,在斧刃即將劈中槍桿的那一瞬,他將兩隻手腕一翻,長槍一攪,把劈向頭頂的大斧攪到了一旁。
挑開大斧,韓暹手臂一轉,長槍隨即朝着夏侯英的腰肋掃去。
那夏侯英也不是等閒之輩,當長槍掃向他腰肋時,他把斧柄向下一沉,堪堪的擋住了韓暹的這一槍,隨即手臂一擰,大斧劃出一條弧線,向着韓暹的胸口劈了過來。
二人在馬背上你來我往,足足廝殺了近半個時辰,竟是沒分出個勝負。
駐馬立在中軍觀戰的劉辯望着正在戰場上廝殺的二人,雖是距離甚遠,他卻能看出若是讓這倆人繼續廝鬥下去,恐怕一時半會真不會有什麼結果。
背靠河岸列陣的河東軍主陣中,關注着二人廝殺的王邑也是眉頭緊皺。
夏侯英在河東軍中,算得上是一員猛將,可遇見韓暹,二人卻是戰了個平分秋色。
原本想要憑藉夏侯英斬了劉辯麾下一員戰將,也好扳回些顏面,卻沒想到,此番與劉辯軍拼鬥,他竟是連這點小願望都難以實現。
沙場之上,夏侯英與韓暹打了一個多時辰,竟是沒能分出勝負。二人心內不免都有些焦躁,當夏侯英再一次朝韓暹劈來一斧時,韓暹將長槍橫着朝前一頂,把大斧頂了回去。
頂回了夏侯英的大斧,韓暹也不糾纏,兜轉戰馬向後退了幾步,對夏侯英說道:“你我戰了這半日,也未能分出個勝負。且各自回營,吃些肉食再戰,如何?”
“好!”打了半個多時辰,夏侯英也是感到腹中有些飢餓,且又幹渴非常,應了一聲,調轉戰馬回了營地。
遠遠觀戰的劉辯,見二人各自回了營地,嘴角漾起一抹淡然的笑容。
在韓暹出戰之前,他就特意交代過,要韓暹一定把握住戰場節奏,決不可一擊將河東軍擊潰。
與劉辯不同的,是河東軍陣營中,王邑看着韓暹與夏侯英分開各自回營時,臉色卻是異常的難看。
夏侯英搦戰,卻並未一舉擒殺劉辯麾下大將。雙方士氣並沒有因這場單打獨鬥而有任何的改變,若是以此種情況繼續發展下去,河東軍潰敗,僅僅只是時間的問題。
“郡守,好像有點不對!”夏侯英正策馬往回走,王邑身後的黃伯璽小聲對他說道:“弘農王眼下已是佔了先機,卻不下令全軍衝殺,將我軍殲滅於此,莫非是有着陰謀不成?”
“陰謀?”涑水決流,沖走了許多官兵和全軍的大半輜重,王邑心內正着惱黃伯璽,聽了他的話之後,扭頭朝他瞪了一眼,沒好氣的說道:“黃功曹莫非又有妙計退敵?”
王邑話中暗含着譏諷的意味,黃伯璽在官府廝混了多年,如何會聽不出來。他本想提醒王邑小心劉辯是刻意拖延時間,暗中有着其他部署,卻被王邑一番話給說的老臉通紅,話到嘴邊,竟沒能接着說下去。
“夏侯將軍辛苦!”心內對夏侯英沒能立斬韓暹很是不滿,可王邑臉上卻是沒表現出來,夏侯英剛剛回到主陣,他就朝夏侯英拱了拱手,道了聲辛苦。
“末將慚愧!”翻身跳下馬背,躬身抱拳給王邑回了一禮,夏侯英說道:“那敵將武藝了得,想來就算是再打三天,恐怕也是勝不得他!”
“盡力便是!”朝夏侯英點了點頭,王邑臉上帶着一抹淡然的笑容說道:“夏侯將軍只須保得自家周全,莫要再折了我軍威風,本郡守便會爲你向朝廷請功!”
“多謝郡守!”沒能拿下韓暹,夏侯英本以爲王邑會訓斥他,卻沒想到王邑的表現竟是如此淡然,反倒還說要替他請功,心內一陣感動,趕忙抱拳躬身說道:“末將定然竭盡所能,與敵將廝殺!”
另一邊,早得了劉辯命令,要他儘量拖住進攻節奏的韓暹,則要比夏侯英的壓力小了許多。
單打獨鬥,只要不落於下風,能多與夏侯英拖上幾日,那纔是真正中了韓暹的下懷。
“給韓將軍多送些酒肉過去!”遠遠望着韓暹返回先鋒陣營,劉辯對身後的親兵說道:“告訴他,本王特意提醒,若是還要廝鬥,酒且莫要再喝,肉管他吃夠!待到今日收兵,再好生飲酒不遲!”
“諾!”兩名親兵應了一聲,策馬朝火頭軍那邊跑去,沒過多會,他們的馬背上就馱着半片烤熟了的整豬和數壇酒漿向先鋒陣列疾馳而去。
從清晨出兵,一整天下來,幾乎都是韓暹和夏侯英的個人表演。
二人來來回回休息了數次,也打了數次,在兩軍之間的曠野上直打的天昏地暗、難解難分。
自太陽初升,一直到日落西山。韓暹已記不得他與夏侯英打了多少個回合,也記不清二人各自回營吃過幾次肉。
起初二人都是想要將對方斬於馬下,可一整天打下來,他們誰都沒了那種念想,唯一的想法就是與對方拼着消耗體力,誰的體力先不濟,誰便是輸了。
夕陽落下了山巔,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韓暹與夏侯英再次分開,各自回營。
“打上火把,今晚點火野戰!”策馬回到先鋒陣營,韓暹剛跳下馬背,就對麾下的官兵們高喊了一嗓子。
兩名韓暹的親兵應了一聲,跑向陣列,高聲喊着:“將軍有令,點上火把,今晚與敵將點火夜戰!”
韓暹的親兵喊完話沒過多會,五千名先鋒營兵士就紛紛點上了火把。
五千只火把熊熊燃燒,火光將先鋒營官兵的臉染的一片通紅,已然籠罩在夜幕之中的曠野,也被成片的火把映照的如同白晝一般。
與劉辯軍先鋒營相比,對面的河東軍就要沉寂了許多。
先前的一場洪水,將河東軍的大半輜重都捲進了河中。莫說此時的河東軍沒有多少火把可用,就連以後幾天的糧草,對他們來說都是個難以解決的大難題!
火把點燃,韓暹大步走到正燻烤着豬肉的篝火前,跪坐在地上,從他還沒吃完的半隻豬身上撕下一塊熱騰騰的肉,塞進嘴裡用力的咀嚼着。
肥膩的豬肉進了口,隨着韓暹的咀嚼,一條亮晶晶的油漬順着他的嘴角流下,滑到了他的下巴上。
擡手將豬油擦掉,韓暹朝一旁站着伺候的親兵伸出手喊道:“酒!”
“將軍……”韓暹要酒,那親兵愣了一下,隨即躬着身子說道:“殿下說了,若是繼續拼鬥,將軍不得飲酒!”
“少他孃的跟老子廢話!”仰頭瞪了那親兵一眼,韓暹沒好氣的說道:“殿下說的是要老子少喝,可沒說不讓喝!快去取酒!”見韓暹真個惱了,親兵趕忙應了一聲,跑去取了一罈劉辯命人送到先鋒營的酒,拍開封泥,恭恭敬敬的半跪在地上,遞到了韓暹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