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上了柳梢,夜晚悄悄降臨,隨着夜幕的逐漸濃重,黃昏時依然喧囂的當城,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稀稀疏疏的星星,點綴在墨色的夜空中,在衆星之間,一彎細細的月牙兒如同一葉飄蕩在蒼茫大海中的小舟,向大地投射着它那淡黃色的光暈。
彎彎的月兒下,城內的景色一片朦朧,官府後園的樹叢也是黑黢黢的一片,比白天多了許多陰森。
後園的涼亭內,劉辯雙手背在身後,望着不遠處一片黑黢黢的身影,過了許久,才輕輕嘆了一聲:“王赲已經三天沒有出現了……”
白天一直跟在劉辯身後的秦臻此時並沒有在他的身後,跟他一同來到涼亭的,只有管青。
傷勢已然大好,管青身子早沒了大礙,此時的她發冠高聳,穿着一身閃亮的鱗片甲,在昏蒙的月色下,越發顯得英武逼人。
“殿下!”劉辯提起王赲,管青輕聲接口說道:“已是有許多刺客事敗自殺,幾日前王赲同一黑衣人潛入官府,黑衣人也被誅殺,想來他是不會再有膽量前來。”
望着不遠處的樹影,劉辯沒有說話,他曉得,王赲定然不會這樣輕易放棄。
能夠讓王赲這種對功利有着執着追求的劍客,不惜冒險闖入戒備森嚴的當城官府,想來他背後的勢力一定極其強大,至少是強大到足夠吸引王赲寧願爲他們和劉辯反目!
當城情勢越來越複雜,而此時遠在千里的濮陽城內,賈詡住處。
程昱與賈詡相向跪坐,倆人面前分別擺着一張滿是肉食果脯的矮桌。
倆人這樣相向坐着已是有了一些時候,可他們面前矮桌上的肉食果脯,卻是沒有動上分毫。就連那盛滿了酒漿的小木桶,也是滿滿當當,連一角酒都未曾舀出。
屋內的燭臺上,七八支白燭跳躥着火苗,白燭的火光投射在房間的每個角落,房內的家當在白燭的照射下,被映出了黢黑的影子。影子拖拽出老長,隨着火苗的跳躥,也伸伸縮縮的晃動着。
“壽張令,曹公可說何時出兵?”微微欠着身子,賈詡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程昱,向他問道:“某來到濮陽,已是有了些時日,某等得,殿下等得,可長安城內的陛下,卻是身陷賊人之手,每日如坐鍼氈,等不得!”
“中郎莫急!”程昱朝賈詡擺了擺手,面頰上帶着水波不驚的笑意,語氣很是平淡的對賈詡說道:“那馬超離開濮陽不久,眼下西涼馬氏尚未從長安城外撤兵,明公之所以久久不發兵,並非對陛下不忠,而是擔心,一旦攻破李傕、郭汜,馬氏趁機做大,挾持陛下返回西涼,屆時有西涼羌人相助,欲要剿滅,將陛下從西涼救出,便不似剿殺李傕、郭汜這般容易!”
“明公擔憂,倒是頗有幾分道理!”盯着程昱那張漾着淡然笑容,根本無法看出他真實想法的臉,賈詡過了好一會,才微微一笑,對程昱說道:“罷了、罷了,洛陽軍眼下已然推進到幽州腹地,攻破公孫瓚指日可待,從濮陽到長安,雖說不是甚遠,大軍行進卻也是要半月一月,曹公若再不出兵,恐怕屆時這場功勞,便是與曹公擦肩而過了!”
擡頭看着賈詡,程昱的臉上始終保持着不驚不燥的笑容,並沒有接賈詡的話頭,只是與他彼此凝望着。
與此同時,在幽州境內涿郡城下。
無數營帳連接成片,軍營內每隔十數步,便會點燃着一隻跳躥火苗的火盆。
火光映亮了軍營,使得許多營帳的帳幔折射的淡橘色的光澤。就連筆直豎立在軍營內的戰旗,烏黑的旗面上,也被投射了些許淡淡的光暈。
夜風甚急,戰旗在風中獵獵翻飛,發出“呼啦啦”的響聲,給沉寂在夜色中的軍營,憑添了幾分騷動的威儀。
離軍營甚遠,涿郡的城牆在夜幕中如同一面巨大的黑幔,它那黑黢黢的巨大身影,就猶如一隻蟄伏在夜色中的兇獸,隨時打算吞噬太過靠近他的人們。
洛陽軍軍營中,龐統雙手負於身後,筆直的挺立着身子,眺望着遠處那黑黢黢的城牆。
在龐統身後,簇擁着一羣洛陽軍的武將。
“軍師!”正望着遠處的城牆,站在龐統身後的呂布臉上帶着難以掩飾的焦躁,對龐統說道:“我軍到此,已有兩日,只是圍城不打,究竟是何道理?”
“呂將軍稍安!”負着雙手,龐統望着遠處的城牆,臉上沒有半點表情的對呂布說道:“我軍駐紮於城外,雖說每日耗費糧草頗多,可公孫瓚退至涿郡時過於倉惶,城內糧草儲量必定匱乏!我軍糧草,尚有冀州源源不絕補給,公孫瓚的糧草,卻是吃了一顆便少上一顆。如此圍城,待到殿下來時,城內守軍士氣已是低落到極點,屆時攻城,當可一舉攻破!”
龐統一番話,把呂布說的半晌不語。不過他臉上的表情,卻並不是十分服氣,望着遠處的城牆,神色中還流露出了幾分不甘。
公孫瓚已被逼入絕境,劉辯此刻卻還在當城與各方派來的刺客周旋。
劉辯與管青還在涼亭內,一條黑影卻不緊不慢的沿着迴廊,朝柳兒居住的廂房走去。
柳兒的房間內,還亮着昏黃的燭光,屋內不時的傳出柳兒和婢女交談的說話聲。
黑影走到柳兒房門外,擡起手,輕輕叩了叩門板。
“誰呀?”黑影剛敲了兩下門,屋內的交談便戛然而止,緊接着傳出了婢女的聲音。
“秦臻!”立於屋外,黑影輕聲應了一句,對屋內的婢女說道:“日間與柳兒姑娘見了,見姑娘傷重,很是掛念,特來探訪!”
秦臻的聲音傳進屋內,躺在鋪蓋上、已是恢復了些氣力的柳兒扭頭看了一眼跪坐於鋪蓋旁的婢女。
方纔還與柳兒說話的婢女先是朝外間房門看了一眼,隨後扭頭對柳兒輕聲說道:“姑娘少待,婢子這便去開門。”
“嗯!”由於身上氣力還是不足,柳兒並沒有點頭,只是輕輕的應了一聲。
婢女站起身,走到外間房門,拉開門閂,先是看了一眼站在門外的秦臻,隨後向秦臻福了一福,嗓音輕柔的說道:“姑娘已是要睡了,秦姑娘可否明日再來?”
“日間還有許多事要處置。”站在門口,朝那婢女微微一笑,秦臻對她說道:“只有晚間,本姑娘方可尋到些許閒暇!”
“既是如此,姑娘請進!”打開房門的婢女低下頭,略一沉吟,便側身站到一旁,給秦臻讓出了道路。
擡腳進了屋內,秦臻先是朝側身站在門邊的婢女點了下頭,隨後快步向柳兒的鋪蓋走了過去。
湊着燭光,柳兒看清進入屋內的乃是秦臻,眉頭微微一蹙,很是有些虛弱的對還站在外間門旁的婢女說道:“你且出去!”
聞得柳兒要她出去,那婢女怔了一怔,卻沒敢違拗,朝柳兒和秦臻福了一福,應了一聲,退出了房間,從外面把房門掩上。
“姑娘莫要多慮!”到了柳兒近前,秦臻挨着鋪蓋坐了下去,嘴角牽起甜甜的笑意,對柳兒說道:“我只是來看看姑娘,並無他意!”
“若是如此,那便好了!”躺在鋪蓋上,扭頭看着秦臻,柳兒的嘴角也牽起戲謔的笑容,很是有氣無力的對秦臻說道:“姑娘身上殺氣濃重,絕非看着這般柔弱。或許姑娘也是個武藝卓絕的劍客,也說不定!”
“王柳姑娘果真慧眼!”跪坐於柳兒的鋪蓋旁,秦臻臉上保持着恬淡的笑容,對她說道:“我確實是個劍客,只是並不如王柳姑娘一般劍術卓絕!若是姑娘身子康健,恐怕一擊之下,我便會當場殞命!”
“姑娘可否告知真名?”王柳並沒有接秦臻的話茬,而是眼睛一眨不眨的凝視着秦臻,語氣很是淡然的向她問了一句。
“知道我的真名,莫非姑娘不怕我殺人滅口?”看着王柳,秦臻的表情漸漸冷了下來,說話時,語氣中也透着幾許古怪。
“姑娘來此,想必並非無人知曉!”躺在鋪蓋上,回報給秦臻一個帶着些許譏誚的笑容,王柳很是淡然的說道:“恐怕此時,姑娘即便想要尋那婢女,也是難以尋到!”
聽着王柳的話,秦臻眼睛微微眯了眯,眼角瞬間閃過一抹殺機。過了好一會,笑容才重新回到她的臉上,對王柳說道:“姑娘果真心思縝密,方纔姑娘要那婢女離去,我還以爲是姑娘不欲他人叨擾,不想卻是留有此着!”
“生於亂世,自是要多些計較!”朝秦臻微微一笑,王柳再次向她問了一句:“敢問姑娘真名?”
“王榛!”美目凝視着王柳,在說出真名時,秦臻的眸子中瞬間閃過一抹冷厲,不過這抹冷厲只是一閃而過,很快便從她的雙眸中消失。
“啊?”聽到王榛的真名,王柳輕輕的驚呼一聲,身子欠了欠,像是想要坐起,可她渾身是一絲力量也提不起來,雖然很努力的想撐起來,最終卻還是軟軟的躺回了鋪蓋上,並沒有成功。
“姐姐!”看着躺在鋪蓋上的王柳,王榛伸出一隻如蔥般的玉手,輕輕撫摸着王柳的臉頰,語氣也變的異常輕柔,對王柳說道:“十多年了,你可還記得兒時的玩伴?”王榛的手在王柳的臉頰上游走,她的手冰涼冰涼,直涼的王柳渾身不由的打了個激靈,望着王榛時,一雙眸子中,也蘊滿了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