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劉備見禮時,程昱是以平原令的官位稱呼劉備,顯然沒有承認他的徐州牧身份。
劉備雖說並沒有因此而惱怒,跟他一同前來迎接程昱的張飛,卻是將眼一瞪,衝程昱吼道:“你這廝,我大哥與你見禮,你怎可如此託大?”
程昱並沒有理會張飛,只是嘴角撇了撇,翻身跳下馬背,對劉備說道:“玄德公,若是不喜某喚你做平原令,某便直呼名姓如何?”
“程公但憑喜好而已!”劉備終究是胸有城府,對程昱的傲慢並沒有太多介意,反倒是很謙恭的應了一句。
隨後,劉備側身站到一旁,向程昱做了個請的手勢,對程昱說道:“程公且請入內說話。”
程昱擡腳向前走的時候,劉備眼角的餘光,瞥到在程昱隊伍之中,有個穿着墨綠色深衣的少年,正緊皺眉頭,瞪着程昱。
那少年的目光很是有些怨恨,顯然是對程昱如此無禮,而有些看不過眼。
只是這一瞥,劉備就對這少年多了幾分印象。
眼下曹操已是大軍逼近徐州,只要兵臨城下,徐州便會成爲一坐孤城,用不多少時日,就會淪入曹軍之手。
在這種情形下,程昱這樣的曹軍使者,舉止中有些傲慢,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反倒是那少年,身在曹營,卻會因程昱的傲慢而瞪着程昱,頗爲讓劉備感到了些親近。
程昱進了徐州,連續六七日,雙方不過是在談論些要劉備獻出徐州的話來。
幾日後,遠在千里之外的劉辯得知程昱入了徐州,且態度傲慢驕橫時,只是微微一笑,屏退了報訊的衛士,並沒有多說什麼。
此時的劉辯,正與管青一同站在湖岸邊上,在他的身後還站着王柳與王榛。
衛士說說的話,管青與王柳、王榛都聽了個真切,曉得曹操派出程昱前去徐州,是爲了讓劉備將那徐州讓出,三個女子心內都是有些焦急。
可看向劉辯,卻發現劉辯依舊是一副氣定神閒的模樣,就好似那徐州落不落入曹操之手,跟他沒有半分關係似的。
“殿下!”終於,管青還是有些按捺不住心底的疑惑,向劉辯問道:“曹操已然兵臨徐州,若是讓他得了徐州,將來他挾天子以令諸侯,對殿下不利,殿下該當如何處置?因何殿下曉得程昱入了徐州,卻會這般氣定神閒?”
“曹操的目的不是徐州,本王爲何要着急?”扭頭看了一旁的管青一眼,劉辯隨後便把視線轉到了眼前的湖面上,對管青說道:“程昱爲人沉穩,與人說話都是溫爾雅,如今卻會對劉備如此倨傲,可見他去徐州並非爲了勸降劉備。”
“不是爲了勸降劉備,那他爲何……?”劉辯的一番解釋,讓管青越發的感到迷茫,不只是她,就連站在劉辯身後的王柳和王榛,看着劉辯時,眸子中也都閃爍着難以掩飾的疑惑。
“本王若是沒有猜錯,恐怕是爲了得到陶謙屍骨及其家眷!”望着眼前的湖面,劉辯眼睛微微眯了一眯,嘴角牽起一抹怪怪的笑容,好像是自言自語的說道:“只是本王卻是沒有想通,程昱如此做,究竟是爲何?劉備爲人雖是奸猾,卻十分注重在人前留有顏面,讓世人以爲他是敦厚之士。程昱又怎樣才能說服劉備,將陶謙全家獻出!”
劉辯心內琢磨着程昱要怎樣才能說服劉備獻出陶謙家眷和屍骨的時候,徐州官府內的書房中,劉備正與一個人相向跪坐着。
跪坐在劉備面前的,並不是前來勸降的程昱,而是與程昱一同來到徐州的蔣幹。
“子翼方纔所言,確實不虛?”很是狐疑的打量着蔣幹,劉備心底有些發虛的對蔣幹說道:“莫非對曹公而言,這徐州尚不及陶謙一家的人頭來的緊要?”
“陶謙與曹公有着殺父之仇!”跪坐於劉備對面,蔣幹壓低了聲音對劉備說道:“若是玄德公肯將陶謙屍骨以及全家親眷押送於曹公,某願爲玄德公向曹公求情,懇請曹公退兵。”
“備又如何不想曹公退兵!”蔣幹的話音才落,劉備就一臉糾葛的長嘆了一聲,對他說道:“只是陶謙於備有恩,備明知曹公要將他全家誅殺,又如何肯將他的屍骨和親眷送於曹公之手?”
“大軍已然兵臨城下,眼見玄德公自身難保,竟還想着他人!”蔣幹坐直了身子,嘴角牽起一抹淡然的笑意,朝劉備抱拳拱了拱手,對劉備說道:“某着實心服,如玄德公這般高風亮節,待到徐州城破之日,某願爲玄德公收屍。”
說着話,蔣幹站了起來,抱拳躬身朝劉備行了一禮,對劉備說道:“既是玄德公心意已決,某且告退!”
“子翼且慢!”蔣幹正要轉身離去,劉備連忙長跪而起,話剛出口,淚水早就“嘩嘩”的順着眼窩流下。
“玄德公這是何意?”見劉備哭了,蔣幹連忙上前,雙手攙扶着他,對他說道:“有話但說,因何竟是哭了起來?”
滿臉糊着眼淚,劉備並沒有起身,而是仰起臉望着蔣幹,對蔣幹說道:“子翼好言,備如何不懂,只是陶謙於備有恩,備着實不忍加害他的家眷……”
劉備話說的是義薄雲天,可語氣卻是極其綿軟。
從他的語氣中,蔣幹已經聽出,只要有合適的理由和方法,陶謙的屍骨與家眷,恐怕是要被送給曹操了。
“某倒是有一計!”雙手託着劉備的兩隻手臂,蔣幹沉吟了一下,纔對劉備說道:“那程昱此番前來,一是要得徐州,二是要讓玄德公對陶謙戮屍,並將陶氏宗族悉數當街砍頭。玄德公義薄雲天,自是不會如此去做。只待那程昱提出要玄德公如此去做,公便以保護陶謙家眷名義,將其家眷送出徐州城,並且隨行帶上陶謙屍骨,某自有計量。”
“可是要於半道劫持?”蔣幹的話剛說完,劉備就愣了一愣,小聲向他問道:“如此一來,曹公又怎知是某將他們獻出?”
“曹公本不欲攻伐徐州,所圖者,無非殺父仇人!”將劉備攙扶了起來,蔣幹接着對他說道:“只要得到了陶謙家眷及其屍骨,曹公征討徐州之心已是淡了,某再於一旁稍加勸說,念及兵馬勞頓,曹公定然會收兵返回許昌。”
“子翼如此一說,備心內便是安穩了一些。”雖說蔣幹並沒有做出曹操必定收兵的承諾,劉備卻曉得,以蔣幹的身份,能夠說出那樣的話纔是真的有些靠不住,於是輕嘆了一聲,有些悲天憫人的說道:“只是可憐陶氏一族,卻要爲了這徐州安穩,喪身殞命!”
已經決定要出賣陶氏一族,劉備卻還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讓蔣幹心內對他頗爲輕視。
不過蔣幹並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而是面帶微笑,將劉備攙扶了起來,對他說道:“玄德公只管依計行事,其他交於某便是!”
“有勞子翼!”與蔣幹牽着手,劉備小聲向他謝了一句。
手牽着手,二人相視一笑,一場針對陶謙家眷的陰謀,便自此定下了。
與蔣幹定下計議的第三天,程昱才提起要讓劉備交出陶謙家眷,劉備自是義正詞嚴的當場拍案拒絕。
待到與程昱不歡而散之後,劉備又慌忙跑到陶謙府上,勸說陶氏宗族快些離開徐州,躲到曹操找尋不到的地方。
陶氏一族已是得到劉備當場拒絕程昱的消息,對劉備自是深信不疑,當天便在一隊徐州兵的護送下出了徐州城。
將陶氏一族送出徐州城,劉備還不忘讓人將陶謙的棺木從墳裡起了出來,對外宣稱要與曹操決一死戰,深恐徐州城破,陶謙屍身爲曹操侮辱,因此交於陶氏宗族將其帶至隱蔽所在掩埋。
劉備的大義之舉,不僅是使得陶氏宗族對他感恩戴德,就連徐州軍民,也都發誓要誓死追隨。
一時之間,劉備在徐州的名望,是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誰也不知道,陶氏一族離開徐州,正往南行進的路上,一支身穿黑衣的隊伍,早就蟄伏在道路的兩側,靜靜的等待着他們的來到。
得了劉備報訊,曉得曹操討伐徐州,爲的便是要將他們舉族滅殺,陶氏一族不敢有絲毫耽擱,在一隊徐州軍的護送下,趕忙逃出了徐州城。
或許是爲了掩人耳目,不讓曹操發現這支隊伍的存在,也或許是出於其他什麼理由,這支徐州軍的人數並不是很多,只有三五十人。
在一隊人數不多的徐州軍護送下,陶氏一族離開徐州,徑直朝着遠離曹操的南邊行進。
一路上,族中男男女女都是一臉悲慼。
畢竟陶謙經營徐州數年,對陶氏一族來說,徐州就是他們的家。人終究是會戀家,已經離開徐州很遠,還有許多陶氏宗族的人,在扭頭朝漸漸朦朧了的徐州城眺望,眸子中滿含着不捨和眷戀。他們卻不知道,真正的厄運並沒有離去,而是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