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晚風徐徐,炊煙裊裊。
遠遠眺望而去,一幅靜謐而又美好的畫面。
然而事實並非如此,盛夏的夜晚,空氣中還滯留着下午尚未褪完的熱氣,風一吹,非但不曾帶來半分涼爽,燥熱的氣息撲到臉上,反倒令人心生煩悶。
戲策孤坐草坪,雙手架在身後,支撐起整個後墜的身子,擡頭仰望着天空中的夜幕星河。
沒人知道這位相貌平平卻又智謀卓絕的傢伙在想些什麼。
“戲策,你找我?”一道稍顯狐疑的聲音,打斷了戲策的遐想。
戲策挪着屁股轉了一圈,微微仰頭。
面前是名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光着倆膀子,額頭處的髮絲間摻雜着汗水,半敞開的衣衫內隱隱可見菱角分明的六塊腹肌。他手中端着個土陶碗,將缺了角的那處正對戲策,最底是白湯麪,上面蓋着五六塊豺肉。
狼騎營的日常飲食,較起其他營來着實要好上太多,將士們從未餓過肚子不說,而且幾乎是頓頓有肉。倒不是老將軍偏袒狼騎營,給他們開了小竈,而是以狼騎營如今的實力,天上飛的,地上跑的,只要想吃,哪有弄不來的道理。
長久以往,狼騎營的漢子們,個個嘴巴都養得刁了。
戲策用袖子拂了拂地面,示意眼前的青年坐下再說。
青年蹲下身子,卻並未坐下,倒不是不領情,而是覺得這樣叉開腿蹲着,更爲舒坦。藉着蹲下來的功夫,他用筷子在碗內攪了兩轉,挑起一筷麪條,張嘴含住,猛地一吸,麪條如泥鰍般‘唆’的一下,滑進了嘴裡。
望着眼前青年一臉的享受,戲策也跟着笑了起來:“看樣子,你似乎已經習慣了狼騎營的生活。”
“哼,那還不是被你們給逼的,當初你和呂布合起夥來坑我,用些宵小手段將我困在這狼騎營裡。”青年怨念十足的說着,每當想起這事,就會覺得格外的抑鬱難消。他下意識的吐了口唾沫,低罵上一聲‘真他孃的憋屈’。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眼前人的身份,饒是戲策也無法想象,這麼個帶着痞氣的傢伙,竟會是堂堂漢王朝三公之一太尉的孫兒。
古人所謂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大抵如此。
楊廷跟着狼騎營的這羣糙漢裹了大半月,早就將世家公子的那些繁文縟節拋諸腦後。更何況他也覺得,男兒在世,又豈能活得畏畏縮縮,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才最是爺們兒秉性。
見到戲策半天沒有開腔,楊廷有些不耐煩了,“喂,你找我該不會就是爲了跟我扯這些有的沒的吧,有話就說,別跟個娘們兒似得磨磨唧唧,我還約了姜冏那小子幹架,沒時間跟你在這兒瞎嘮。”
似乎是爲了證明楊廷所說的真實性,那邊的姜冏還朝着這邊大喊了兩聲,讓楊廷動作搞快。
經歷過壑闋山之戰,楊廷才徹底明白生命的脆弱,縱使他是太尉的孫兒,錦衣玉食前程無憂又如何?當初如果不是身邊的這些個漢子,不計前嫌三番五次的救他,恐怕如今他也成了那壑闋山上的一捧黃土。
戲策自然不會知道楊廷心中的這些想法,他看似隨意的問了起來:“如果你喜歡上了一個姑娘,會怎麼做。”
兵法韜略戲策懂得倒是不少,但女人心思,他着實琢磨不透,想起楊廷以前怎麼也是個洛陽貴公子,關於男女之事想來應該懂得不少,於是特地請教來了。
楊廷一心想着和姜冏的比試,也未曾多想,極爲灑脫的說了起來:“那還不簡單,找個媒人,送上聘禮,娶過門不就得了。”
要真有這麼簡單,我還用得着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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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策心中苦笑連連,也懶得和楊廷再兜圈子,開門見山的問道:“那你覺得,如果呂布向嚴家提親的話,能有幾成機會。”
已經將麪條遞到嘴邊的楊廷愣了一下,隨即一口咬進嘴裡嚼了嚼,語氣中帶着不屑和鄙夷,皺着眉頭反問了一句:“呂布想入贅嚴家,做上門女婿?”
不等戲策開口,楊廷又接着說道:“想法倒是可以,不過,只怕嚴家看不上呂布這樣的泥腿子出身。”
豪門大族的婚姻向來講究的都是門當戶對,對雙方的家世門閥都極爲看重。但實際上,娶嫁不過只是一個跳板,以用來博取家族利益的最大化。
所謂的愛情,在世家眼中,不過是個笑話。
“你說得這些我都知曉,只是將軍如今身陷險境而不自知,唯有聯姻嚴家,方能困龍出淵。”戲策頗爲無奈的搖了搖頭,呂布當下要想在幷州立穩腳跟,唯有這一條路可走。
當初,呂布刺死了鄭嵩的大兒子,又將刺史張懿的愛侄斬首,兩人對呂布已然是深痛惡絕,定不可能會善罷甘休。一旦張家和鄭家真要撕破臉皮拼個魚死網破,就算是老將軍有心庇佑,恐怕也難保呂布周全。
而嚴家則不同,它在幷州的財力勢力遠非其他三家能及,如果能夠得到嚴家的支持,局勢就會大不一樣。
更何況,戲策看得出,呂布是真的將一顆心掛在了那位嚴家小姐身上。
可以娶得美嬌娘,又能逆轉局勢,這絕對是一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然而,想讓嚴家接受出身低微的呂布,又談何容易。
“喂,楊廷,你到底還有多久,還打不打了?”那邊姜冏催促的聲音再度傳了過來。
楊廷將嘴裡的肥肉嚥下喉嚨,扭過腦袋,粗着嗓門兒大吼了一句:“你急個鳥啊,看老子等下怎麼揍趴你的!”
罵完之後,楊廷又將腦袋轉了回來,對戲策說道:“我本以爲強如呂布這廝,早已斷情絕性,沒想到他如今也遭一個女子魅了心智。”
“但是……”
楊廷的話音一轉,“這並非死局一盤,只要能夠讓那位嚴姑娘喜歡上呂布,這盤棋或許就有翻盤的機會。
“你有法子?”戲策追問起來,倒映在眸子裡的星辰熠熠生輝。
楊廷見戲策問得迫切,心中反倒不那麼急了,乾脆坐地起價:“那你得先告訴我,這事兒要是成了,我能撈到什麼好處。”
戲策似乎早就料到楊廷會有此一問,開口給出了一個楊廷無法拒絕的條件:“你不是從一開始就想離開狼騎營嗎,你若能辦成此事,我就還你自由,如何?”
果然,當楊廷聽到這個條件的時候,立馬伸手同戲策擊了一掌,像是生怕自己慢了半拍,戲策就會反悔一樣。
擊完掌,楊廷還不忘加了一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剛進狼騎營的時候,楊廷是真的忍受不了這樣的底層生活,感覺每一分每一秒都在飽受煎熬,他曾悄悄的潛逃數次,可每次沒跑多遠,就又會被抓了回來,然後圈禁數日。
他也報上過自己的名號,說是三公的孫兒,貴不可言,可無人相信,甚至覺得他是患了失心瘋,才滿口胡言。
“楊廷,你是不是慫了,再不來我可就找別人去了!”那邊的姜冏明顯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你放屁,老子什麼時候慫過!你等着,我這就過來讓你瞧瞧我的手段!”
楊廷兩口將碗內剩下的麪條和着湯水一同‘咕咕’的灌下腸胃,喝了個底朝天,撇下戲策就往那邊跑。
不知道老太尉得知將他的寶貝孫兒培養成了這個模樣,會是怎樣的一種心情,會不會後悔當初,把他交到呂布手上。
不過戲策也沒多想,望了眼那邊已經‘乒乒、乓乓’交起手來的楊廷,仰身倒在草坪上,滿天星河在他的眼中流轉,他忽然笑了笑。
或許這樣,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