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四四章 這個鍋,袁術背不背

喔~喔~喔~~~

公雞的報曉聲喚醒了城中熟睡的百姓。

家住城西的張老九一如既往的早起,用冷水潑了把臉,扛起鋤頭,準備外出耕作。

那個時候的百姓,沒有‘吃早飯’的概念,只有晌午和晚飯。

自蛾賊之後,中原大地上戰火四起,百姓被迫流離失所者數不勝數。莫說兩頓飯,能有一頓飯吃,也就不會有那麼多餓死於途中的屍體。

相較中原,關中這邊則安穩許多,大多數人家不說能夠吃穿不愁,起碼不會餓着肚子。

對於底層百姓而言,這已經是天大的厚恩。

張老九出門之後,天色尚未完全敞亮,他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兒,腦子裡盤算着今年除去稅收以外,自家還能剩下多少穀物糧食。

走了小會兒後,他忽地停下了步子,樸實的黃臉上似是有些納悶兒,他再次嗅了嗅鼻子,好像有一股腥味兒在空氣中瀰漫。

這種腥味兒不似雞鴨和豬狗屠殺的那種味道,而是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聞起來有些令人胸膛發悶。

人對未知的事物,總是充滿了好奇。

即便是身爲農夫的張老九也不例外,他心中好奇,決定去探個究竟,遂順着腥味兒飄來的方向,慢慢摸索過去。

腥味兒是從市集方向飄來的,這個時候商販都還未開鋪擺攤,街道上更是沒有一個行人。

當張老九走到市集門口的時候,那股子腥味已經極其濃烈,甚至有些燻人了,

望着眼前的一幕,張老九眼睛瞪得極大,整個人如是傻了一般,驚住了!

死人!

好多死人!

在他面前不遠,兩三百具屍體摞疊在一起,像一座四方塔,足有好幾人高。

張老九不過是個臉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漢,跟土地打了一輩子的交道,何曾見過這種恐怖景象。

在他瞅到第一眼的時候,就被那名與他正對的屍體的凶煞眼神,而嚇得魂飛天外、往後摔倒在地。

隨後他連滾帶爬,逃也似的跑向官府,咚咚、咚咚的擂響了長安令府門口的大皮鼓。

…………

未央宮,宣室殿。

天子劉協登上帝位,從他時不時的打上呵欠,便能得知,天子昨夜睡得並不安穩。

“臣等拜見陛下,陛下千秋。”殿內的百官紛紛躬身作揖,向天子請安。

劉協剛想說‘衆卿平身’,結果往下一瞅,不對啊!

“爲何今日早朝,少了這麼多位卿家?”

劉協納悶兒的詢問起來,平日朝會的時候,少一兩人根本看不出來。但要少了二三十人,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來,畢竟空了那麼大一片位置出來。

“司空怎麼也不在?”

瞄到前方的時候,劉協愈發好奇,位列最前的三公,也只有楊彪和王允兩人,少了司空黃琬。

“回陛下,黃司空告了兩個月的病假,可能短時間內無法入朝議政。”負責人事的王允出列說了起來。

劉協一聽,既然黃琬病了,也就不去管他,指着空着的那些個位置問道:“那其他人呢,難道也病了?”

除去司空黃琬,九卿差了三人,其他的大夫、令史、郎官,也都缺了一大片。

人呢?

殿內衆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不敢開口。

“卿家門怎麼不說話了,可是朕問錯了?”劉協對此愈發好奇起來,往日朝堂上總有卿家起爭執,今日卻爲何這般安靜。

“回稟陛下,其他臣卿來不了了。”

沉默稍許之後,太尉楊彪出列,向天子彙報起來:“就在昨夜,太常卿耿謐,廷尉卿杜睆等二十餘位朝臣,慘遭滅門,屍體盡皆擺在庭院,無一活口。”

殿內百官聞言,儘管都有了心理準備,但再次聽到從楊彪口中說出,還是不由爲之動容。

二十餘位朝臣,還有城內許多官員,上百座府邸,一夜之間,全都完了。再加上橫屍街頭的那些官差衙役,在這一夜之間死去的人數,足有七八千人。

這還是在天子腳下。

何等駭人聽聞!

“什麼!”陡然獲悉此事,帝位上的劉協大驚失色。

在劉協的印象中,敢做出這種心狠手辣事情的人,天下間只有董卓。

可……

董卓前不久,已經死了。

年少的天子在帝位上不知所措,茫然的眼神中帶有一絲的畏怯,下方百官羣臣,緘默不言。

一時間,偌大的宣世殿內,陷入到一灘死水般的沉寂之中。

好一會兒後,天子總算醒過神來,剋制着內心的懼怕,儘量使語氣變得平靜:“太尉,可知是何人所爲?”

楊彪遲疑了剎那,微微搖頭:“臣不知。”

然而實際上,在事發的前一天,楊彪曾收到過密信,說是讓他夜間不要出門,否則會有大禍。

至於這封信是誰寫的,起初還不清楚,不過現在,倒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除了軍隊,還有誰能在一夜之間,血洗數千條性命。

至於操縱那支軍隊的幕後之人是誰,殿內不少人都心知肚明。

耿謐、杜皖等人聯手對付呂布的事情,楊彪知道一些,他本以爲略施小懲即可,卻沒想到呂布下令滅殺他們全家。

然則縱使知道事情真相,誰又敢說?

呂布都瘋狂到敢滅人全家了,他們手無兵權,如何與之抗衡。能夠活過昨夜,或許他們還應該感謝呂布的不殺之恩,這是在給他們重新站隊的機會。

“陛下,此等窮兇極惡之事,絕非一般毛賊和江洋大盜能幹出來。如此大的動靜,勢必會驚動守城的軍隊,陛下不妨召昨夜的守城將軍入宮,一問便知。”馬日磾作爲教授天子的太傅,給出了自己的建議。

老師的話,劉協多少是要聽的,況且馬日襌說得很有道理。

“昨夜守城的將軍是誰?”劉協問。

“回陛下,是宋憲。”

“着人,傳他入宮。”

半刻鐘的功夫,宋憲便抵達了宣室殿外。

天子得知後,令人傳他進來。

宋憲頭一回入宮面聖,一路上都低着頭,心情忐忑。如今面對天子百官,更是顯得拘謹,如同小婦人般輕挪着步子,抱拳躬身:“卑職宋憲,拜見陛下。”

劉協點了點頭,示意太傅馬日磾可以待行問話。

馬日磾先打量了宋憲一番,隨後當着衆人的面審問起來。

“昨晚是你守夜?”

“是卑職。”

“那你可曾看見、或是聽見些什麼動靜?”

“回太傅,卑職昨晚巡夜時,看見城中有大量官差集結。本想去探個究竟,誰想被賊人偷襲,差點使其得手。”

“宋將軍被何人偷襲?”

“是城樓上新換防的校官,他拿着司空府的文書,說是臨時換防,卑職當時也就信了。”

聽聞此話,殿內羣臣竊竊私語起來,怎麼還把司空黃琬給牽扯了進來。

馬日磾輕咳兩聲,示意衆人安靜,隨後又接着問道:“那你可有證據?”

“這便是那文書。”

說着,宋憲將懷中文書拿出。

馬日磾接過打開一看,霎時眉頭皺起,沒想到果真是出自於司空府,上面蓋着的章印可騙不了人。

“那你之後又做了何事?”

“肅清城上逆賊,然後堅守在自己的崗位上。”

宋憲如是回答,其實當時他的第一反應是,這件事情絕對是衝着將軍而來。然則他帶人剛下城樓,就撞見了曹性派來的手下,說是讓他守在城樓,不必管城中事情。

宋憲知曉之後,這纔回的城樓。

“那昨夜可曾有別的軍隊入城?”

“回太傅,東、西、北三面俱是城門緊閉,至於南邊,卑職還未來得及覈查,便被陛下喚來了宮中。”

別看宋憲平日裡話少,回答起問題來,倒是有條不紊。

“既然東、西、北三面沒有問題,說不準問題就出在南邊。陛下不妨將南城門的守城校官一併喚來,當面質問。”

大司農丁宮很適機的出列,他一直都是個精明的人物,很多事情不用點透,他就知道該如何去做。

很快,南城門的校官也被叫來了皇宮。

當聽得馬日磾問起昨夜之事,這位名叫‘姚通’的將領顯得很是激動,當場一口咬定,幾乎痛哭失聲:“陛下,是袁術,是袁術啊陛下!”

他的恩師耿謐待他恩重如山,他也奉令而行,冒着天大風險放這些傢伙進入城中。結果呢,竟是招來一羣眼冒綠光的餓狼,將他恩師全家老幼,盡皆戮殺。

此仇,他誓要報之!

聽得姚通供出了袁術,衆人再次譁然,這個消息比起司空黃琬牽扯其中,可就更加勁爆了。

“胡說,袁家四世三公,深受皇恩,怎麼可能幹出這種無父無君的事情?更何況,袁術同這些官員並無深仇大恨,爲何會派兵殺其全家?”

殿內終於有人忍不住了,出來怒聲厲斥。

袁家雖然不在朝堂,朝堂上卻依舊有他們不少的門生故吏。

衆人觀之,乃是御史中丞高襲。

“我想請問諸位,若此事真是袁術所爲,那他的收益何在?難道是故意弄臭自己的名聲,讓天下人口誅筆伐?試問諸位,換做是你們,你們會這樣做嗎?”

高襲的這番辯論,可謂是一針見血。

殿內諸臣暗自點頭,能夠混到朝堂級別的人物,沒有一個是傻子。

除了最初的驚詫外,轉眼一想,很快便發現了其中的諸多疑點。

最簡單的一點,殺害耿謐這麼多的朝野大員,對袁術來講,根本沒有絲毫收益。他就是再蠢,也不至於幹出這種損人又坑己的事情吧。

既然排除了這點,那麼剩下的最大可能就是,有人故意栽贓嫁禍,好讓袁術背鍋。

會是誰呢?

殿內諸人各有各的想法,誰也沒往明面上說。現在說出來,保不準明天橫屍街頭的就是自己全家了。

“入城之人雖不是袁術,卻也是他麾下將領潘龍!”

姚通見百官不相信自己,大聲說了起來,隨後還將腫脹的臉龐揚起,屈辱說道:“陛下,您看見我這臉沒?這就是昨夜潘龍走的時候,狠扇的我一巴掌,他當時還說,要回去向袁術請功。如此欺人太甚,請您爲下臣做主啊!”

姚通甚至都忘了,不管是不是袁術的軍隊,都是他未經上級同意,擅自放入城中,這已經屬於通敵。

果然,殿內羣臣沒人願意搭理這位小小的將官,並將其定爲通敵之罪,令人拉出殿外,發放廷獄受審。

“陛下,此事袁將軍純屬冤枉,請您明鑑。”在高襲的慫恿下,一幫子袁氏故吏出來替袁術求情。

“呵,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種事情,誰說的準呢?陛下,臣懇請您發下聖令,將袁術緝拿下獄,以告死去亡靈們的在天之靈。”

“太中大夫說得沒錯,陛下切不可被袁術的表面所矇蔽啊!”

“臣附議。”

“臣附議。”

漸漸的,宮殿內的百官分作兩股支流,分庭抗禮。

坐在上方的劉協頭都聽得大了,年僅十歲的他顯然還不具備明斷的能力,正左右爲難,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臣有一計,或許可辨真僞。”

關鍵時刻,丁宮再次出列建言。

劉協正不知如何是好,聽聞此言,當即看向丁宮:“丁卿有何高見?”

殿內百官亦是一同看來。

丁宮也不賣關子,慢慢道來:“袁將軍如今過了武關,估計很快就能抵達長安。陛下不妨下詔,讓袁將軍把軍隊駐紮在滻水,隻身入京面聖。他若敢來,就說明問心無愧,若是不敢應詔,便是心中有鬼。”

“丁司農,你這是小人之心!”高襲當場反駁了丁宮的建議,這件事情不日就能傳遍長安,繼而天下皆知。

袁術知道了,給他膽子都不敢隻身入長安,擺明是要他坐實罪名。

丁宮卻不理他,繼續同天子說着:“陛下,爲防萬一,我們還應該做兩手準備。萬一袁術發難,可就麻煩了。”

“聖人常雲: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袁術麾下強將如雲,萬一發難,長安城內恐無人能擋,故微臣建議,請陛下速調溫侯回京,拱衛京師。”

對於這個提案,殿內諸人又是一通脣槍舌戰。

劉協在帝位上思慮小會兒,點頭只說了一個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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