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來的降雨持續了足足兩日,大雨滂沱,不僅使得關中燥熱的氣溫回降,更是緩解了一連數月的大旱。
乾涸的河道里,重新有了水流的潺潺細聲。
百姓們開懷的笑着,一傳十十傳百,很快整個關中都知道了大司馬食蝗祈雨的事情。百姓們心中除了感激之外,對呂布更加是敬若神明。
待到雨過天晴,昔日爲禍四方的蝗蟲可就遭了大難。
大司馬烤食蝗蟲,不僅沒有受到老天爺的懲罰,反而還降下甘霖,滋潤蒼生。
這說明什麼?
說明老天爺是支持大司馬的!
於是,百姓們再也不怕這所謂的神使,紛紛捲起褲腳下田,對蝗蟲展開大肆捕殺。
旱情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是這些難民的安置問題。
僅長安城外,就有十餘萬難民,每天所發放的賑濟糧食,數以千石。
白吃白喝不去幹活,肯定不行。
呂布和戲策一番商量過後,將這些難民統籌安排分發各處,大致上分爲四個版塊:開荒、建築、冶煉、以及興修農田水利。
其中,人員投入最多的當屬冶煉這一塊兒。
連年打仗,軍營中兵器戰甲俱是損耗嚴重,好多兵器都裂開了口子,呂布便下令收集起來,回爐重造。
除此之外,呂布還派人從難民之中,選出數百名能工巧匠,供他們吃穿用度,讓他們負責設計和改良攻城器械。
中原地區雄關重鎮不少,率軍強攻更是一件極爲頭疼的事情,呂布對此深有體會。
雖說有云梯、衝城錘這些攻城器械,但還是傷亡頗大,若能改良改善,那麼一場戰爭下來,己方將士的傷亡勢必會得到大幅減少。
這對保存實力,有着莫大好處。
至於開荒和農田水利,呂布不懂這方面的調度,戲策陳宮等人對此也只能說是略通一二。
學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
讓這些負責戰略佈局的謀士去下田開荒引水,他們肯定不行。
思來想去,要論最爲合適人選,目前就只有一個。
那就是現任的崔家家主,崔緒!
繼上一任家主崔烈死後,崔家發生過不小的動盪,各系旁支的人物都想坐上家主位置,從而大打出手。後來在呂布的強行插手干預下,最不被人看好的崔緒成功問鼎了崔家家主的職位,這也算是替戲策圓了當年向崔緒許下的承諾。
相較於經營家族,崔緒顯然更擅長農田水利。他幼年跟隨叔父崔寔去過五原,也見證了崔寔編纂的《四月民令》,他也從中學到了許多的精髓。
在離開幷州之前,各地的土地和開墾一直都是崔緒在進行管控和處理。
呂布信得過崔緒,遂將關中土地開墾的一系列要務,全權交給了崔緒負責。
男人下地幹活,女人自然也不能閒着。
紡織製造、織染浣洗,食品加工及釀造,養殖蠶桑,收採野生植物製藥等等,這些不需太多體力的活兒,全交給了婦人去做。
總之,就是盡一切可能的調動起所有生產力,來恢復關中的發展。
隨後的一段時日,興許是有呂布坐鎮的緣故,長安城內風平浪靜。
時間來到九月二十二,良辰吉日。
清晨,天色還未亮明,長安城西的街道上已是鑼鼓喧天,奏響歡快的曲章。
長長的迎親隊伍緩緩行進,引得城內不少百姓駐足觀看,同時議論紛紛。
“這是哪家老爺娶親,好大的陣仗。”
“這你都不知道?大司馬府上的千金出閣,能不派頭十足嗎?”
“也不知道是哪家公子這般命好,攀上了大司馬家。”
“好像是個姓郭的小子,據說是貧寒出身,無甚背景。”
“那他命真好,攀上了大司馬,以後就不愁仕途不順了。”
百姓們在道旁議論,郭嘉聽在耳中,心中雖有不喜,卻也沒有表現出來。他喜歡的只是董白的純真善良,又不是呂家的權勢。
“姐姐,你快看那個新郎官,可真俊啊!”
相較漢子們的羨慕嫉妒,少女們可是滿眼桃花,白色駿馬上的青年玉樹臨風,頭上繫着紅色錦緞,一襲大紅喜服將他襯托得格外出塵,尤其是白狐臉上露出的淡淡笑意,不經意投來微笑,更是秒殺了無數心生愛慕的少女。
要是我能嫁給他,縱使死了也心甘!
少女們心中如是想着,這樣的場面,如此的男子,是多少女子春閨夢中的如意郎君。
不少閨中小姐得知郭嘉娶親,更是將頭上青絲剪下一縷,放進繡囊,哭斷了肝腸。
迎親隊伍來到大司馬府外的街道,郭嘉下馬,入府從嚴薇手裡牽過董白,隨後接上轎攆,又往戲策府上走去。
回到長安的這段時日,郭嘉一直都住在戲策府上,婚禮和新房也都安排在這裡。
呂布本來說要送郭嘉一處宅子,算是新婚的禮物,不過卻被郭嘉給當面拒絕了。
失了面子的呂布不免有些慍惱,好在關鍵時刻戲策過來當起了和事佬。他同呂布說着,反正他那府邸很大,讓郭嘉住在這裡也沒什麼問題,更何況住的近了,一來二去也好有個照應。
如此,呂布纔沒有強求。
迎親完畢之後,太陽已經升得老高。
戲府的門口,前來恭賀的官員絡繹不絕,除了呂布麾下那一幫子將領外,大多都是長安城內有頭有臉的顯赫人物。
“恭喜恭喜,郭公子娶得美嬌娘,真是可喜可賀,小小禮物不成敬意,還請郭公子笑納。”一名身材臃腫的男人滿臉帶笑,不由分說的將禮物塞進了郭嘉手中。
郭嘉對此早已麻木,幾乎每個來慶賀的人,全是這般說辭,他聽得都有些煩了。
更何況,郭嘉壓根兒就不認識這些傢伙。
可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郭嘉心裡就是再不耐煩,臉上還是表現得熱情禮貌,手往裡邊兒邀請:“有勞閣下費心,府內請坐。”
臨近晌午,戲府這裡更是門庭若市,許多人根本就沒有收到過請柬,反正就是送上禮物,厚着臉皮往府內走就是了。
郭嘉實在招架不住,只好讓戲府的管事替他迎客,他自己則找了個靠牆的清淨地兒,先歇歇再說。
沒過多久,有道戲謔的聲音響起:“郭奉孝,我說剛剛怎麼沒見着你,原來你躲這兒來了。”
郭嘉擡起頭來,站在他面前的青年劍眉星眸,正饒有興趣的打量着自己,一襲白衣若雪。
郭嘉愣了一下,隨即臉上涌出欣喜之色:“徐元直,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一個月前,徐庶隨同張遼去往河東,負責監視和威懾當地世家籌措糧食,用作救濟災民之用。
按理來說,他這會兒應該在河東纔對。
提起這個,徐庶瞪了郭嘉一眼,沒好氣的說着:“郭奉孝,你小子可以啊,娶親這麼大的事情,居然都不事先通知我一聲。要不是戲志才書信同我說起,我還不知道你小子今天都成家了!”
“嘖嘖嘖,看看你這賓客陣容,可以啊!這麼多的大人物都來給你賀喜,我瞧瞧,丁太傅、楊太尉、王司徒、徐尚書、張尚書……朝野上下,起碼來了八成吧!”
“怪不得不給我發請柬,感情是認不得我們這些窮酸朋友了呢!”
徐庶在那一個勁兒的叨叨,完全沒了平日裡冷漠劍客的風範,如同碎嘴的小女人。
“徐元直,你就別再挖苦我了,你沒結過婚,你是不知道這其中的痛苦。打我從孃胎出生二十多年以來,今天絕對是最遭罪的一天!”
對於徐庶的埋怨,郭嘉並未介懷。
以前在潁川書院求學的時候,他們一起打過架摸過魚,也受過罰抄過書,徐庶是什麼性情,他還能不清楚?
“也對,像你這種放蕩性格,居然能夠忍受這種繁瑣禮儀的束縛,也真是難得。”徐庶笑着說道。
郭嘉給了他個知道就好的眼神,攤開手掌索要起來:“禮物呢?”
徐庶在郭嘉手上拍了個巴掌,郭嘉頓時誇張叫道:“咱兩的關係,你該不會什麼都沒有準備吧!”
見到郭嘉那鬱悶的表情,徐庶拿他沒了法子,變戲法般的從身後摸出兩壇酒來,“這是河東當地有名的鈺花釀,我可是費了大功夫,纔給你弄來的兩壇。”
“徐元直,還是你懂我!”
郭嘉滿臉堆笑,上前擂了徐庶胸口一拳。
打開壇蓋,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郭嘉作勢就要掀壇豪飲,卻被徐庶制止下來。
徐庶給了郭嘉一記眼神,示意賓客都在,哪有主人在一旁偷飲的道理,這要傳了出去,肯定會被人深深詬病。
“他們哪是給我臉面,分明是給那位捧場來了。”郭嘉似笑非笑,將手中酒蓋重新塞回壇口,目光望向府中庭院。
在那裡,擁簇着大量人羣。
處於人羣之中的呂布談笑風生,那些個朝堂上的大佬,在他身旁如似乖巧的孩童,連連點頭稱是。
晌午時分,一切準備就緒。
負責主持的司儀率先登場,大聲念着:昔開闢鴻蒙,物化陰陽。萬物皆養,唯人其爲靈長。蓋兒女情長,書禮傳揚。今成婚以禮,見信於賓。三牢而食,合巹共飲。天地爲證,日月爲名……
“韶華美眷,卿本佳人。值此新婚,宴請賓朋。雲集而至,恭賀結鸞。吉時已到,請新人上前!”
司儀唸完,身穿大紅喜服的郭嘉從堂外緩緩而入,牽着喜綢的另一邊,是他即將過門的妻子。
青絲挽髻,相貌秀雅。
“行——沃盥禮!”
…………
“行——同牢禮!”
…………
“行——合巹禮”
…………
“行——拜堂禮!”
“一拜,再拜!”
在司儀主持下,婚禮的儀式井然有序的進行。
縱使當場的不少人都知道,這位呂府千金實乃當年董賊遺孤,可又有誰敢出來明說。呂布在朝堂上那一手指鹿爲馬,不少人至今都記憶猶新。
更何況董卓都死了這麼多年,再翻出來,其實也作用不大,只會是白白得罪了呂布,未免太不划算。
等到拜長親的時候,雙方長輩俱已坐在了大堂的正中席位。
女方的長輩自然是呂布和嚴薇,而男方長輩卻是戲策和他的夫人董妍。
郭嘉從小孤苦,關於他的身世,外人也是知之甚少。
父母亡故之後,郭嘉便再無親人,今日娶親,便讓年歲較長的戲策坐上了長親位置。
這些年來,戲策一直對郭嘉關懷有加,幾乎把他當做親弟弟來看待。雖然平日裡時常拌嘴,但這份恩情,郭嘉一直都記在心中。
“拜長親,叩首!”
郭嘉和董白同時跪下叩首,先是跪了呂布、嚴薇,然後再跪了戲策、董妍。
看着老實站在面前的郭嘉,戲策露出會心笑容,對此很是欣慰:“奉孝,今天我爲你感到高興,得娶心愛女子,乃人生一大快事。我也不太會說祝福的話語,唯願你們,幸福白首。”
郭嘉眼眶微紅的‘嗯’了一聲,重重點頭。
另一旁的嚴薇則拉着女兒的手,同樣滿是不捨,淚珠奪眶忍不住劃過臉頰:“白兒,從今天起,你就是郭家的媳婦兒了,以後要好好的照顧自己,也要好好照顧你的丈夫。還有,一定要幸福啊!”
她是真的把董白當做了親生女兒來疼愛。
“孃親!”
情緒感染之下,董白語氣裡帶有哭腔,趴在母親膝頭,淚水簌簌。
“夫人,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
呂布給嚴薇遞去手帕,順便安慰起女兒:“白兒,往後他要是敢欺負你,你就來找阿爹,我親自替你出氣。”
回想當初接董白入府的時候,她還只有小鈴鐺這般年歲,如今彷彿才一轉眼,就已經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以前她總是會問,義父義父,翁翁年底的時候會來接我麼?
呂布也總是溫柔的揉着她的小腦袋,告訴她,翁翁去了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纔會回來。
於是,她滿心期盼的等啊等,等啊等……
等到冬雪皚皚,等到春回大地。
只是,終究沒能等來那輛接她回家的馬車。
後來她才知道,原來,她的翁翁再也回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