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騎營傾巢而出的同時,強陽縣的縣衙牢房內尚處於一片黑暗之中。
這所縣衙牢房與其他州縣的不同,並非位於縣衙的西北角,而是建於縣衙的地底。所以,在這裡永遠都不會有一丁點的陽光,看不見天日,有的只是無盡的黑暗。
好在強陽的治安不錯,極少會有人光顧這裡。
在監牢的最裡面,有一間掛有‘甲’字號的牢房,柵門全是由三指寬的純鐵打造,堅固無比,也只有窮兇極惡的重犯纔會被關押於此。
牢門前的燭籠光澤黯淡,在牢裡面的中央位置正襟盤坐着個國字臉男人,頭髮微微有些鬆散,臉上淤青遍佈,手腳皆套有沉重的鎖鏈。
他在此被關押了已經將近十天。
期間對他進行過多次審訊盤問,他回答的卻始終只有‘我沒有殺人’這麼一句。
終於,在兩天前,遞交給郡府的文書批了下來,判其斬首。
“嘖嘖嘖,這不是高順嗎?”
牢門打開,走進來個衣着富麗的青年公子,臉上是一副驚訝的表情,故作惋惜的說着:“哎呀,你怎麼也落得了個這般田地。”
高順擡起頭看了這名青年一眼,悶聲問道:“周復,你來此作甚?”
“怎麼,我不能來麼?”
名爲周復的青年公子笑着反問了一聲,走到高順面前,居高臨下的說着:“我來看看往日揍我的大英雄,是如何的威風八面。如今看來,似乎是慘了點,看看你現在這個樣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哦,對了,我還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明天你就要被押往市集問斬,怎麼樣,高興吧?”周復臉上的笑容愈發燦爛起來,像是在講一件令人格外開心的事情。
他雙眼緊盯着高順的臉龐,想從他的臉上裡看到恐懼、沮喪、失望等一系列令他愉悅的表情。
可是,他失望了。
當高順聽到這個消息,他的臉上並沒有浮現出任何的悲傷之色,只是很安靜的說了句:“高順不惜死,又豈會因死而懼之?”
又是這個樣子,又是這種語氣!
周復的胸間霎時無名火起,他上前一把扯起高順的袖領,近乎咆哮的低吼着:“你知道嗎,我最恨的就是你這副故作鎮定的嘴臉!還有,你明明貧賤窮苦,卻寧死也不肯向我低頭!你一介賤民,又哪來的尊嚴傲氣!”
說到心窩痛處,再加上以往的種種事蹟,周復心中的屈辱倍感強烈起來。
原本週復來此的目的就是要落井下石,看看高順那驚慌無助的可憐模樣。可誰想,都快死到臨頭了,高順那又臭又硬的脾氣,還是丁點兒未改。
周復撒開高順的袖領,用手戳着高順額頭,語氣陰寒的質問着:“你不是說‘天地不滅,浩氣長存’嗎?那麼此時此刻,你所謂的正義又在哪裡!”
“如果……”
周復話音一轉,吸了口氣,使心境逐漸平和了下來,才又說道:“如果當初你跟着我,也許就不會淪落成今天的階下囚了。”
“跟着你?跟着你橫行鄉野,跟着你魚肉百姓?”伴隨着責問的口氣,高順搖了搖頭,鄭重說道:“高順從來都只會站着,做不來跪地搖尾的狗。”
“好好好!”
周復鼓掌一連說了三個好字,虛眯起眼眸,冷笑着說道:“我倒要看看,明天這個時候,你還有沒有這樣的骨氣。”
高順哪裡聽不出周復話裡的譏諷之意,但他懶得再去理論,乾脆閉上雙眼,閉目養息。
周復見到高順這般老僧入定,也失了興致。
走出牢房的時候,周復忽地又轉過身來,雙手把在柵欄上,朝着高順笑了起來:“還有一點忘了告訴你,人的確不是你殺的,真正的兇手其實就在你的面前,你不過只是我找的一隻替罪羊罷了……可是,誰信吶?哈哈……哈哈哈哈……”
周復走了,留下那一串猖獗的大笑聲還在牢房中迴響。
須臾之後,笑聲漸漸小了下去,整座牢獄又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靜。
高順愣愣的坐在原地,想了許久,也想了很多。
如果剛剛他擒住周復,是不是就能證明自己的清白了呢?
咣噹~
牢門再一次被打開,獄卒站在門外,用鐵鎖重重敲着柵門,發出陣陣‘鐺鐺鐺’的刺耳金屬聲響。透過那扇柵門看着牢裡的高順,獄卒張着口,露出森白的牙門,如同鬼魅,“跟我走吧,該上路了。”
不知不覺中,一夜就這樣過去了。
高順心底嘆息了一聲,無可奈何,卻也只能起身拖着手鍊腳銬,往外走去。
走出牢獄的那一瞬間,頭頂上方的烈陽如同千萬根銀針直射而來。
高順猝不及防的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牢房裡長久不見天日的黑暗,促使他不得不停下步子,用手遮了遮眼。
身後的獄卒不耐煩了,猛地推了一把高順,嘴裡惡罵一聲:“儺娀玩意兒,走啊你!”
牢獄到市集的距離不遠,也就一柱香的功夫。
相比往日,今天的市集顯得更爲熱鬧。在一處方形的臺子周圍,矗立滿了人羣,縣內幾乎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今天有人會被當衆斬首。
砍頭這種大事,在他們這樣的小地方,是極爲稀奇罕見的事情,愛湊熱鬧的人們自然不會錯過這場好戲。就算看完之後,將來也能作爲茶前飯後的談資,顯赫吹噓一番也好。
高順在數百上千道的目光注視中,被帶上了邢臺。
在邢臺四周還布有十餘名縣衙兵丁,以防萬一。再往後就是一羣圍觀的百姓,他們探長着脖子,爭相觀望,如同看着稀奇罕物,相互交耳攀談着些什麼,距離隔了太遠,高順聽不清楚。
臺子正北方的三丈處,本地縣令杜臃正揮着袖袍給自個兒扇風,他的體型稍胖,挺着個圓鼓的肚皮,所以當他跪坐下來的時候,肚子就會格外的突出,顯得尤爲滑稽。
因此,當地百姓背地裡也都管他叫做‘肚縣令’。
周復今天自然也到了現場,他坐在杜臃的左側不遠,背後站着他忠實的奴從,王胡。
在人羣之中,有一名從大清早就守在這裡的婦人,穿着縫滿補丁的布茝裙。她是高順的結髮妻子,於氏。
於氏走上邢臺,跪坐在高順面前,輕輕的握住她家男人的手掌,像是在安慰高順,也像是在安慰自己:“當家的,你一定不會有事。陽兒已經去請人來救你了,相信很快就會到的。”
高順搖了搖頭,他一生清貧,朋友寥寥,更沒有所謂的達官貴人。如今除了自家娘子,連個送行的都沒有,世間人情冷暖,不過如此。
“夫人,我走之後幫我照顧好陽兒。如果……如果日子實在熬不下去,就找個人嫁了吧。”語氣沉重,無奈而又悲涼。
於氏含着淚水,嗚咽着不斷搖頭。
此時有人向杜臃彙報了時辰,杜臃點了點頭,隨後將案前令筒中的‘斬’字令抽出,仍在了地上,大聲說道:“時辰已到,將犯人高順,斬首!”
“大人,不要,不要啊!!!”
於氏瘋了一樣的開始大喊,喊到聲嘶力竭,卻也沒有半分效果,兩名衙吏上去直接將她粗暴的拖下了刑臺。
邢臺上的劊子手端起酒碗大喝了一口,猛地噴在刀鋒上,在陽光之下,熠熠生寒。
我高順這一生,就這樣完了嗎?
當上方劊子手的大刀揚起時,高順忽然想起了一人,不過旋即他又苦澀的笑了笑,沒可能的。
當刀鋒揚至最高處開始下落時,從遠方陡然傳來了一聲絲毫不亞於驚雷的威嚴怒吼。
即使隔了老遠,也震得這些人的耳朵嗡嗡作響。
周復可不會讓其他人前來壞事,起身同樣朝那劊子手吼了一聲:“不要管他,斬!”
劊子手一時間拿不定主意,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這時,周復身後的王胡直接走上邢臺,一腳將那劊子手踹開,奪過其手中的大刀,揚起直斬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