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女牢這邊的喧鬧,男牢這邊卻是一片死寂。
唯有牢門口插着的火把,發出輕微的噼啪聲響。
老秦頭從進來後,便縮在角落處一動不動,神情木然似乎在思考什麼重大的問題,絲毫沒有關注到時間在緩慢流逝。
衆人也默默無語。
良久,秦逸起了身,慢慢走到老秦頭身邊坐下。
鐵鏈拖拽的聲響驚動了老秦頭,他不由擡起頭看他。
“爹。”
秦逸輕聲喚着,紅了眼眶,萬千話語如鯁在喉,最後化爲一聲長長的嘆息。
老秦頭微微一點頭,這才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
“唉!命啊,運啊!它就是這麼的……”
說着,他又擡起頭望着牢房頂部,強行吞下心頭的一股澀意。
“爹!”
秦逸順勢靠近老秦頭懷裡,肩膀聳動,卻什麼話都沒有說出來。
老秦頭嘆息連連。
良久過後,他突然一咬牙,眼中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似乎下定了某種決定,緩緩的夢囈般說道:“逸兒呀,爹有一件事要告訴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兒。”
秦逸依然沒有動彈。
“你仔細聽着,逸兒。”
老秦頭壓低了聲音:“這個秘密,老頭子我原本是打算帶進棺材裡的,可眼下出了這樣的事,爹不說是不行了。孩子,你……不是爹的兒!”
秦逸微微一點頭:“嗯……嗯?什麼!”
他終於擡起頭,臉上還帶着淚痕:“爹,您剛纔在說什麼?逸兒沒聽清。”
老秦頭盯着秦逸秦逸的張臉,一字一頓慢慢說道:“爹在說,你不是爹的兒,更不是我秦家的種。你是爹從外面抱回來養的孩子!”
秦逸愣在了那裡,秦家人愣在了那裡,就連蘇老四也愣在了一旁,衆人都瞪圓了眼,望着老秦頭不說話。
良久,呆愣的秦逸才嘴脣微微顫抖,努力擠出一道笑容來。
只是那笑,比哭還要難看:“爹,您老糊塗了吧?這個時候,您還拿這種事兒跟逸兒開玩笑,真是……”
“爹不是開玩笑!”
老秦頭鄭重其事的望着他:“你就沒有發現,你的容貌和老大、老二、老四很不同?”
“那不是因爲我娘……”
秦逸話說了半句,又緊急剎車,臉上帶着一股尷尬之色。
自己身爲子女,輕言父母的不是,這本身就有違倫理人常。
“唉!我知道,你們都是聽了秦李氏那婦人挑唆。誤以爲你是爹和外面的女人生的,對不對?”
老秦頭看着衆人。
衆人都沒有說話,默默低下頭。
“當年,我秦家還沒有分家,我們還居住在你們此刻在建的新房那裡。”
老秦頭沉下眼皮說起了往事::“我整日在外打短工餬口。那日,我接到一個活兒,幫一艘北上的船搬運貨物。那一天……”
那一天,已經快要進入嚴寒的冬季,霧氣很大,江面上白茫茫的一片。
他跟着其他苦力一起,扛着一個個沉重的麻袋搬運上貨船。那天的貨很多,工頭催促得緊,他扛了兩個大麻袋中途實在扛不動了,便停在一個木樁子上歇息片刻。
大冷的冬天,汗溼了了脊背。他順勢抹了一把汗,正準備再度扛上貨物離開,旁邊卻傳來一陣呻吟聲。
他心中好奇,便放下貨物轉了過去,卻看見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渾身是血躺在那裡,看見他出現,本能動了動,眼中殺機凌冽。
待看清楚他的樣子後,那人便神情緩和了下來,朝着他努力嚅動着嘴。
他趕忙靠過去,才聽見那人努力從懷裡取出一個包裹來:“求、求求你……救救、救救他……快、快逃……”
“那人話還沒有說完,便嚥了氣。我查看了一下,那人的胸口是被利器刺穿斃命的。”
老秦頭嘆了口氣:“我打開包裹,才發現包裹裡包着的是一名男嬰,生得白白胖胖的,是用一件男人的衣服裹着的,身上有一塊血紅的虎形玉佩。我唯恐有人來追殺我,連帳也顧不得結,便連夜抱着孩子回了家。”
“不,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秦逸根本接受不了這樣的答案,不住的搖頭。
“正巧我家中秦李氏也快生產了,見我抱了個小孩回去,當即大吵大鬧,傷了身子,那個女嬰也沒能活下來。”
老秦頭顯得很是感傷:“我便把這孩子當作是秦李氏的孩子,認下了大家所言,是我和外頭女人一起生的孩子養大。我原本想着,這輩子,我便把這個秘密帶進棺材裡,一輩子就這麼過了。可眼下……唉!”
眼下,眼看衆人都要沒命了,而且還是死於非命!
他覺得,這件事兒不能再繼續隱瞞下去了,這才尋思着把事情真相說出來。
“不是,這不是真的,真怎麼可能是真的!不是,不是……”
秦逸只覺得腦袋裡一陣嗡嗡直響!
過去,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知道娘看自己不順眼,也隱隱約約聽人說起自己的身世。只是覺得自己的娘對自己不好,是因爲自己是爹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所以纔有娘後來的不公平對待。
可眼下,爹卻告訴他,他根本就不是爹的孩子!
晴天霹靂就這樣毫無預警的降落在他頭上,讓他如何能接受?
“逸兒呀!我知道你接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可是你仔細想想看。”
老秦頭連連嘆息着:“你腰間佩戴那枚虎形的血玉,豈是普通人能夠佩戴得起的?多半都是王孫貴族一類的才能使用。我猜着,這枚血玉,多半和你的身世有關。眼下出了這樁禍事,爲了大家夥兒,是不是可以……”
話說到這裡,老秦頭止住了話語。
痛苦莫名的秦逸渾身一顫,擡起頭來盯着老秦頭。
老秦頭的眼睛一對上他的眼神,便躲閃着移開,不敢和他對視。
“逸兒呀,我老秦家養育了你二十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也不奢求什麼榮華富貴,只求能平平安安的,一家人好好活下去。”
他的話,頓時給了秦逸一個當頭棒喝!
將他整個人一下子都打醒了!
他整個人呆呆地望着虛空裡的某一點,手裡緊緊拽住那枚血玉,久久沒有任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