頤美堂。
只要全府上下齊聚一堂,準沒好事兒。
這次也不例外。
沈歸雁伏首跪在正堂中央的位置上,不需要擡頭也能感覺得到屋內全部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或嘲諷,或擔憂,或幸災樂禍……
高太君端坐主位,怒意浮面。
這個秘密是由王鳳巧發生的,她自然不忘邀功。
“太君,我是親眼所見,沈歸雁腕上的守宮砂還在,她嫁進高府已經月餘,居然還保持完璧之身,這……她簡直就是目無家規,欺上瞞下!若不是今日被我撞見了,也還不知道她要欺瞞到什麼時候,難爲太君您還一心盼着抱曾孫,結果她……”
王鳳巧摸準了高太君此刻的心態,添油加醋了一番。
高太君鎖着眉,吩咐道:“桂嬤嬤……”
桂嬤嬤福了福身,已經領會到太君的意思,走到沈歸雁身旁去。
沈歸雁悶聲不語,無法辯駁,只能任由桂嬤嬤執起她的手,撩起她的衣袖,將那枚醒目的標記展示在衆人面前。
一目瞭然!
鴉雀無聲!!
沈歸雁惶恐極了。
她感覺自己現在已經被押上了斷頭臺,是死是活都在高太君一念之間,她也想着要爲自己辯解幾句,可卻無從辯駁。
證據就擺在眼前,她還能說什麼?
高太君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並非十分銳利,卻剜着她的心。
“桂嬤嬤……”
高太君再一次叫桂嬤嬤的時候,沈歸雁的心已經揪到了極點,她已經在絕望的等待發落,豈料高太君卻說,“去把尤嬤嬤叫過來!”
於是,她更絕望了!
“太君,不關尤嬤嬤的事兒!”
沈歸雁終於有話可說了,因爲她懂得太君的意思,新婚時的那塊白色喜帕,高太君是派了尤嬤嬤監督着的。
落紅造假一事,只有她與尤嬤嬤知情。
高太君必然問罪於她,已經不需要懷疑,但現在去叫尤嬤嬤,大有將這件事情徹查到底的意思。
她這才慌了。
無論如何,也不能連累了尤嬤嬤。
她伏在地上,跪着往前挪了幾下,神色倉皇地道:“太君,這件事情是我一人所爲,當初……我和大少爺未圓房,是我在喜帕上做了手腳,瞞過了尤嬤嬤,也欺瞞了太君,是我不對,太君要怎麼責罰,我一力承擔,請不要連累無辜。”
語畢,堂內再次安靜下來。
各自開始猜測太君的心思……
王鳳鳴一直拿沈歸雁沒辦法,好不容易抓住了她的小辮子,怎麼可能就這麼息事寧人?
“太君,依我看……這事兒不能坐視不管,沈歸雁既然嫁了進來,那麼生是高家人,可她居然不肯圓房,這是置我們高家於何地?難不成做我們高家尊貴的大少夫人,還委屈了她不能?”
王鳳巧也馬上附和道:“姐姐說得對!太君一向是最公正的,這種事情若不嚴懲,一旦傳了出去,我們高家顏面何存?”
沈歸雁聽得腦子裡嗡嗡直響。
對於王鳳鳴姐妹倆的落井下石,她一點兒都不奇怪。
就連那蕭採月,上回被她要挾過後,恐怕也是視她如眼中釘。
蕭採月雖不似那王氏姐妹那麼咄咄逼人,卻也是神態自若,慢悠悠的補了一刀,“
那依兩位姐姐所言,該如何是好?難不成還將她給休了?”
若真是如此,恐怕也是最好的結局了。
沈歸雁已經不打算求饒,卻不料偏偏有人替她求情。
“太君,能否聽我說一句……”
這一句,來自一道清麗的聲音。
梅君竹忽然站了出來,用一種平鋪直敘的語氣,陳述道:“太君,大少爺與少夫人成婚不久,並且……衆所周知大少爺還是小孩兒心性,少夫人也是剛出閣的閨女,圓房是遲早的事情,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沈歸雁心頭一震。
她與四夫人向來無交集。
除卻今天,她們之間甚至沒有過任何的交流,今天也只不過是因爲一隻貓才湊在一塊兒,沒想到梅君竹居然會替自己說話。
她偏頭望過去,兩人的目光一撞,又各自移開。
如論如何,她心中是感激的。
梅君竹不與其他幾人爲伍,畢竟勢單力薄。
王鳳鳴很快反駁道:“若是如你所說,以後太君親自交代過的事情,是不是就可以隨意找理由去搪塞,然後瞞天過海了?”
梅君竹垂下頭,不再多言。
高太君則一直斂着怒容,可聽着她們幾人的爭執,心中已經是翻江倒海的,她不想再繼續聽下去。
“沈歸雁,你好大的膽子!”
“……”沈歸雁連頭都不敢擡,其實她想說她的膽子很小的,若她真夠膽大,也許就咬咬牙把高御軒給辦了,也不至於留下今日的禍端。
“你已是高家的人,既然不願意伺候夫君,那麼便家法伺候!”
高太君一聲令下,桂嬤嬤馬上就吩咐下去。
其實,高家的家法也就那樣,犯了錯首先想到的就是打屁股,可這一打下來可不是嚇唬小孩兒的玩意,而是用板子,真槍實彈的打。
沈歸雁想起不久之前喜兒被打爛的屁股,好幾天才下得來牀。
所以,當她看着熊腰虎背的家丁扛着板凳和板子近來的時候,還沒開始打,就已經被虐得肝顫了。
高御軒也終於反應過來了。
他總是後知後覺。
一行人來到頤美堂面見太君的時候他還沒鬧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兒,後來看着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的,他也插不進嘴。
他看到自己娘子在跪着,也就陪她跪着。
直到沈歸雁被家丁拖起來,按在板凳上……
他若是再看不明白,就不是傻子這兩個字足以形容的了。
“娘子!”
他驚得大喊,奮力的撲過去,朝着高太君質問道:“太君,你爲什麼要打娘子?你們都走開!不準打我娘子,走開……”
那板子剛舉了起來,還沒打下去,行刑的人便爲難上了。
這……
誰都知道太君最疼大少爺,誰敢傷了他?
高太君像是料到了這個結果,緩緩地從軟椅上站了起來,由桂嬤嬤摻扶着走到他身邊,嘆息道:“軒兒,你起來!”
“我不!”
他一副護犢子的模樣,幾乎整個人都撲到了沈歸雁身上。
他纔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只知道他不能讓任何人傷了娘子,哪怕是賠上自己的血肉之軀也在所不惜。
沈歸雁原本已經豁出去了。
她想,大不了就是一
死。
死了也好!
也許,她就能到地下去與錦笙重逢了。
最好是能回到她原來的世界,一覺醒來之後,發現這一場穿越只是一場揪心的噩夢,沒有尤錦笙,沒有高御軒……
更沒有這個萬惡的男尊女卑時代!
一羣女人成天啥事也不幹,就知道勾心鬥角;一個老太太不好好安享晚年,反而還管孫子和孫媳婦的牀笫之事,煩不煩?
可是,這個傻子對她的各種維護,實在是讓人心酸。
她蹙眉對他道:“呆子,你走開,別再管我,也別惹太君生氣……”
“我就要管,你是我娘子!你們不就是因爲這個才生娘子的氣嘛……”他說着,握住沈歸雁的手,將那枚殷紅的守宮砂露出來,用力的擦着,“太君,別打娘子了,我把這個擦掉,擦掉你就別打娘子了……”
他用力的揉着,直到將她的手臂都搓紅了,那枚印記依然鮮紅如初。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擦不掉?不會的……”
“軒兒!”
高太君居然出聲制止!
這是她最疼愛的孫兒,她曾將他看作是高家全部的希望,他是尊貴的嫡長孫,小侯爺,可他現在卻不顧形象的跪在一女子面前,急得紅了眼。
他怎能如此卑微?!
“軒兒,你起來!”
“我不起來,誰也不能打我娘子,要打就打我!”
“你!”高太君氣得手在顫抖,語音都變了調,“你傻什麼?你知不知道她手上這顆守宮砂是什麼?這個東西還在,就說明她根本就沒把你放在心上,她沒把你當夫君,你還護着她做什麼?”
“我不管,我樂意!”
他忽然仰頭面對住高太君,他最最敬重的主母。
整個高府,大概也只有他敢與太君這樣對峙。
沈歸雁看着他……
此刻的他,認真,決然,堅定,無可撼動,毫不猶豫,他就這麼脫口而出,我樂意!哪怕高太君已經提醒過,她心裡沒他,她沒把他當夫君,他也不需要有片刻的猶豫,他就是要堅決的護着她。
他樂意!
沈歸雁的心頭忽然重重一震。
像斷了的弦,震在心壁上,許久不曾停歇。
這世界上,所有的甜言蜜語和海誓山盟加起來也不如這一句話……
愛不愛我,你隨意!
我愛你,我樂意!
這個呆子!
她心間哽咽,久久的望着他,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就連高太君也被他的堅決和果斷震住了。
高太君掌管着這麼一個大家,無論對任何人,她都能拿捏自如。
惟獨這個高御軒!
她縱容自己的孫兒無所謂,可她若是饒過了這一次,這個沈歸雁以後是不是就得仗着高御軒的庇護,無法無天了。
不行!
“來人哪!”高太君移開目光,不再去理會跪在地上哀求的高御軒,厲聲吩咐道,“把大少爺帶下去,帶回梧桐院好好看管起來,不准他離開半步!”
很快,高御軒被兩個家丁拖了下去。
他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哀求,“太君,你別打娘子,要打就打我!誰敢打我娘子,我討厭你們……”
他的聲音漸漸遠去,卻清晰的刻在沈歸雁心裡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