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三十一章 風波

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在“知了,知了”蟬鳴B掩映的酒肆更顯悠然。青白色泛着光的卵石路蜿蜒着,將曲曲彎彎的迴廊和大堂連在一起,汨汨不絕的溪水從迴廊邊,從屋腳旁,從小橋下潺潺流過,帶來幾許夏日中稀罕的清涼。清澈見底的溪水裡,時不時會看到小魚遊曳,平添了幾分水鄉的韻味。

張儀笑眯眯地看着賓客往來,不時與熟悉的客人招呼一聲,心情大是愉快。世道不好,青州這一片安寧之地,便吸引了無數躲避戰亂的人們。有學鄉的存在,許多人爲了子弟的學習,便把不其作爲了定居的首選之地。學鄉里的酒肆也隨之而發展到三十幾家。不過,酒肆是多了,在張儀巧妙構思和精巧設計下,酒肆依然在學鄉里獨佔鰲頭。

這座小小的酒肆已經擴大了幾十倍,不僅以美酒佳餚和相對低廉的價格聞名,夏天清涼的水鄉,冬天溫暖的地龍,都成爲令人津津樂道之處。在學鄉,人們提到的酒肆而不提名字的,十有便是在指流溪園。

張儀也是來自縣張氏,是張涵的同輩人,只是血緣隔的就遠了。張儀在族學的成績並不突出,身體素質也不好,在訓練中從來都是拖後腿,全憑他摸爬滾打不偷懶,讓人覺得,他不過說不過去,這才勉強過關的。

不過,張儀爲人精明,處事又有着幾分爽快,頗擅長與人打交道。項奉受命管理不其學鄉,就把張儀要了過來,負責這座小酒肆。順理成章,麻雀看中了酒肆,張儀便被吸收進去,成爲了一隻不起眼的小麻雀。

張儀很滿意自己的生活,每天與學子打打交道,招呼一下他們,私下裡將學子們的議論整理一下交上去即可,省心省力,悠閒度日。十年下來,張儀足足胖了有一百餘斤,整天笑容可掬,很像後世傳說中的彌勒佛。

然而,最近一段時間以來,學鄉的氣氛有點緊張,張儀的笑容也少了許多。這不,一個清朗的聲音遠遠的傳了過來,張儀立刻笑不出來了。

“孟子曰:‘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又曰:民爲邦本,本固邦寧……堯曰‘終不以天下之病而利一人’,先賢此言正是常理,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乃是天下人之天下;舉天下而奉一人,豈可乎?”

張儀一聽此人說這話,臉色更是一變,皺成了一團。果然,在熱鬧的大堂之中,此人的話如同在一鍋滾油中倒入了涼水,此人也不待他人說話,便自問自道了:

“當然,不可!

我曾經聽說過‘以一人冶天下’,卻不曾聽聞‘以天下奉一人’的。天視自我民視,天聽自我民聽。民之所欲,天必從之……”

張儀暗道,‘喀嚓!’

“哐!喀嚓嚓!”

一聲大響過後,有人拍案而起,酒杯也摔了,斷喝一聲:

“住口!你這個亂臣賊子!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高祖伐暴秦平定天下,武帝掃漠北大破匈奴……王莽猖獗一時,終有光武皇帝抵定天下。大漢國養士四百年,豈無忠心之士……

你今日欺君妄上,目無禮法,他日必有報於你!”

“忠心之士?”宋連哈哈大笑:“忠心之士早被桓靈二帝殺光了,黨錮的酷虐,就算是著名的昏暴之君商紂王和周幽王,也無法比擬。如今的大漢國,誰不是以明哲保身爲己任,縱使有一二漏網之魚,又如何能夠左右天下大勢?

古有明訓:君之視臣爲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爲草芥,則臣視君如路人;君之視臣爲犬馬,則臣視君如仇寇。

今時今日的大漢國,是劉氏拋棄天下人,而不是天下人拋棄劉氏。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就是今日的天下大勢!

奸妄?誰是奸妄?從董卓到袁紹,再到劉表、袁術,哪兒一個不是這樣?你所說的忠心之士,又在哪裡?

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豈會容你倒行逆施……

桀犬吠堯,也是佳話,可惜,終究不過是桀犬罷了……”

宋連也站了起來,朗聲說着大逆不道的話,他一邊小心戒備,一邊笑吟吟地,就似在看着一條狗。

“放屁!”

姜隗大吼一聲,就要操起傢什,讓宋連知道知道,花兒爲什麼這樣紅。圍坐在一起的兩桌人,都應聲而起,就要開掐。

這在最近都是常事了,隔三岔五總要發生個幾起,在座的人都經驗豐富。一看雙方拉開架勢,周圍的人連忙閃開,“呼啦啦”空出好大一片空地,以供雙方‘切磋武藝’。

坐在一旁的的孫成隨手拉了姜隗一把:

“姜兄,你與這阿諛奉承的小人,說什麼忠誠?!

有道是,夏蟲不可語冰,卑鄙小人又怎麼能夠體會我等之情懷,且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道幾時……

可憐幼帝無辜……”

孫成肅然而立,遙

行禮。同座之人得他示意,都一起起身行禮如儀,I靜,許多人一起隨之行禮。

令人驚訝的是,宋連竟也隨同行禮。姜隗不由冷笑連連,宋連也不以爲忤,從容不迫地又舉起一杯酒,哂然一笑,卻是顯得極爲輕蔑:

“我宋連也曾爲漢臣,自當行此禮……

不過,遙想幼帝,我還可以向西行禮。可想到陳蕃、竇武、尹勳、劉瑜、馮述以下萬千之衆人,我卻不知該向何處行禮了……”

宋連滿臉悲悽之色,將酒灑在地上。

孫成臉色一變,他也是反應極快的人,冷笑一聲:

“宋連,你也配提陳仲舉的名字?”

宋連端容道:

“配與不配,天下人自有公論,卻不是你孫成說了算的!”

……

張儀見形勢緩和,這才鬆了口氣。

說起來,學鄉里打架鬥毆也是常有的事情。各家都有自己的學說,自有分歧,再加上,數萬年輕人聚到一起,不打架纔是怪事。不過,這些都是學子們私下約好時間地點,悄悄地解決,罕有公開衝突的。畢竟,學鄉也有學鄉的規則。不過,學鄉近日來充滿了火藥味,公開的衝突也愈來愈頻繁了。事情還要從去年說起。

初平二年(191年)八月間,文歧在大講堂辯論中,宣讀了一篇文章,對黨錮的前因後果,作了一個反思。

文歧是冀州西平紫溪亭人氏,出身於沒落的士人之家,在黨錮中受到牽連。文歧那時年紀還小,被老僕藏匿在外,才躲過了這一劫,但已是家破人亡。後來,張角造反,西平是戰亂的中心地帶,大片的村莊都被移爲平地,文歧的親族全部死光。在老僕一死以後,就根本沒人能夠證實,文歧的身份是真是假了。換言之,文歧的履歷無可置疑。

文歧這人在學鄉里並不出名,學識平常,平日裡刻苦讀書,認真求學,也不引人注目。這一回,卻是出了名。

大講堂辯論也是學鄉的傳統了。在學鄉大儒學者數不勝數,可比起學子來總是少數。因此,在學鄉之中,依然太學一樣,是以學子自學爲主。除了旁聽大儒們的講學外,學鄉也提供了很多交流的機會。每六天一次的大講堂辯論,就是最經常的交流。誰願意都可以上去說,但要有被人問倒的心理準備。

當然,文歧這麼做也是無可非議,黨錮受害者對黨錮的反思,既是順理成章,又是理所當然。黨錮的傷痕累累,至今卻沒有人提起,一來此事牽涉到了皇帝,士人如驚弓之鳥,不敢再深究;二來大漢國也有爲尊者諱的習慣。時間一長,也就沒有人再提了。

然而,在此時此刻,文歧重新把提黨錮提出來的時候,士人們欣然發現,懸在他們頭上的一切威脅竟都不存在了。宦黨一掃而空,朝廷自身難保,也管不到青州,而年輕的熱血開始沸騰,也顧不上爲尊者諱了。

文歧這個對於黨錮反思式的問題,引起了巨大的反響。迅速登上了公示欄,成爲當月最受關注的議題。對於此事的討論文章層出不窮,有多篇文章登在了校刊上,經久不息,傳誦一時。越來越多的學子參與其中,躲在安全的角落裡,士人學子們把桓靈二帝批了個底掉。

在今年春天,文歧寫了一篇文章《以一人而治天下,還是舉天下而奉一人?》

在文章裡,文歧筆風犀利,將桓靈二帝的倒行逆施,與歷史上著名的暴君相提並論,開始質疑大漢皇帝的合法性“這樣暴虐之人難道也是天之子嗎?”。隨後,事情便失去了控制。在短暫的啞然之後,學鄉逐漸分化成水火不相容的兩派。有人大聲叫好,也有人懷疑文歧別有居心,從而引發了更大的爭議。

鄭玄親自找文歧談話,希望能夠說服他。但是,文歧的態度堅定不移。文歧聲稱,如果學鄉不能容忍,他可以離開,但收回文章,那是休想!由於這是學鄉一貫的學風,由於文歧的身世,也由於黨錮的不得人心,鄭玄猶豫再三,沒有將文歧驅逐出學鄉。事情就這樣拖了下來,時間一長,對此爭論也愈演愈烈,使用的言辭也越發激烈。

青州當局也出人意料的,保持了沉默。這其中意味深長,引起很多人的深思。如果不是事情發生之初,張涵還遠在冀州,恐怕會有許多人要懷疑,張涵是否曾插手其中。即便如此,也有很多的人相信,張涵是樂於見到這種形勢的。

“主公,我以爲,還是要控制一下的……”

戲志纔拿着最新一期學刊,婉言向張涵表示自己的反對。

“怎麼?”

張涵興致勃勃地接過了學刊,戲志才與他說話很少有這麼委婉的時候。學刊依然如故,泛黃而粗糙的紙張,印工也平常,只是很少有別字。不過,張涵卻意外地看到

廣告,都是典籍坊近期出版的一些書籍。

“主公,就是那篇《民爲邦本,本固邦寧》……”

“哦,是孟子的話,有什麼不對嗎?”

在戲志才的提醒下,張涵立刻從目錄中找到了文章,他自己也常引用這句話,一見這個題目便很有好感。

“主公,你看看就知道了……”

戲志才忍不住嘆了口氣。

心下奇怪,張涵也不多說,隨手給自己倒了杯茶,將書翻到第21頁,開始閱讀文章……

“噗”

張涵隨即爆發出一陣劇烈的咳嗽聲,這是誰的文章,真是敢掰,都快趕上八股文了。從題目的一句話,作者反推出,民不安則邦不寧,聯繫歷朝歷代的滅亡,作者提出,王朝的滅亡,都是不能由於安民所至,並指出了皇帝是有責任的,他若是不能完成,則就會被推翻,概與天命無關云云。

張涵連忙去看作者名,他記得,他沒有給學刊投過稿來着,難道是他記錯了。還好,張涵欣慰地發現,他尚未老年癡呆,確實不是他寫的,是楚狂人寫的……

“楚狂人是誰?寫的不錯嘛!”

“哦?”

張涵的反應,完全出乎戲志才的意料。張涵深謀遠慮,野心勃勃,時至今日,已立於不敗之地,除非張涵忽然死去,或者昏了頭,接連犯下大錯,否則斷然沒有失敗的可能。以張涵的眼光,勢必已經在考慮,統一之後的種種問題。按照他的想法,張涵是不會容忍這樣的文章的。可以說,這篇文章否認了皇帝的至高無上,把他與萬民等同起來。在某種意義上,這動搖了皇權的權威性,即削弱了皇權。

“文臧……”

張涵停頓了下來,斟酌自己的用詞,想盡量準確無誤地說明自己的想法。但是,這很難。思索了片刻,張涵慢慢地說道:

“文臧,我們都知道,皇帝其實不是老天爺的兒子,也沒有什麼天命可言……”

“……”

戲志才點點頭,想了想,他又搖搖頭,大漢國的好幾位皇帝都外戚所,或宦官立,總不會是這兩者上承天命就是,可爲何選擇他們,而不是別人,這也是很難解釋得通的。

“好吧!文臧,我今天走到這個地步,未來是可想而知的,你說我是得於天命才勝利呢?還是因爲我勝利了,才承自天命呢?”

張涵覺得自己說的太含糊不清了,戲志才明顯已經暈了。

“文臧,這麼說吧!

楚狂人文章寫的,我以爲,基本是正確的。

什麼叫天命?

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可見,民心就是天命。

民心是水,君乃爲舟,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至於什麼天命也好,天子也罷,不過都是騙人的把戲……”

戲志才本來還在微微點頭,這話說的,還能聽明白,聽到這裡,卻不能同意:

“可是,天命和天子自有其存在的意義……”

“不是的,文臧,維持皇權的,在某種意義上,是皇權的正統性,而不是天命……

在百姓行將餓死之際,可有人在乎天命與否?”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戲志纔沒有別的,只重複了黃巾的造反口號。

“呃,這個……”

張涵忽略了時代背景,這是鍊金術風靡天下的大漢國,老百姓都信這個。

“那讀書人怎麼不信,沒有多少人蔘與張角的造反吧,這就牽涉到了另一個問題……”

“張純、張舉……”

“呃,”張涵快要抓狂了,他和戲志才之間,顯然存在着代溝,“算了,隨便你,讓張音安排文歧消失好了,反正,削弱朝廷的影響力,也差不多可以了,過尤不及……

嗯,給文歧準備個好理由,沒準將來還會用上他……”

張涵說的有氣無力,慢慢來好了,不能讓戲志才接受他的想法,也就算了,等到有時間好好整理一下,寫成文章再說不遲。他倒不是說,君權天授這東東不好,其實偶爾也能起到作用的,儘管對周圍的人,基本無效。可這東東騙騙別人,也就是了,連自己的子孫後代都相信了,那就太愚蠢了。與其如此,反倒不如踏踏實實的。

倉縻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換句話說,就是‘有恆產者有恆心’。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不是別的原因。只因爲秀才們見多識廣,各自都有自己的主意,不好煽動。沒有炮灰,造反便很難成功。

“是的,主公!”戲志才忍住笑意,轉頭去找張音,走到門口,他忽然回過頭來:“主公,你是不是想說,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呃……”

張涵愕然,呆呆地看着戲志才,沒等張涵反應過來,戲志才早已閃了出去,消失的無影無蹤。看他敏捷的樣子,張涵呆了半晌,終於失笑出聲:

“這個戲文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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