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那種傳統的格子窗,只是由於琉璃的出線,木雕的窗格也放大了不少,兩面精雕細刻的木頭窗格將大塊晶瑩剔透的平板琉璃夾在當中,不仔細看,恍若無物。一縷陽光從外面透進來,照在桌子上,形成了一個個桃形,蝙蝠形的光斑。
壽嗎?
獻帝手握書卷,怔怔的坐在那裡,臉上露出一抹奇異的表情,是自嘲,是諷刺,還是怨恨,誰也說不清楚。
信都的條件比長安好百倍,衣食住行,張涵毫不吝嗇,從來都是最好的。就是皇宮建設的款項艱難些兒,可已經建成的部分也沒有半點馬虎。按說,在戰事未息之際,張涵仍然願意如此,可謂是竭力侍奉了。但是……
獻帝忽然覺得透不過氣來,這琉璃,這地龍,這書卷,連這書卷上的標點符號,無一例外,都有着張涵的影子……
重重的放下書卷,獻帝猛然驚覺自己失態了,便嘆息一聲說:“真真是好書也!”
站起身來,在內侍的服侍下加了件大氅,先帝方纔出了門。那內侍躬着身隨在後面,形容十分恭謹。但走過書桌時,卻偷眼去看那書卷。不過是【左傳】罷了!內侍微微有些失望。
河北天寒,皇宮裡移植的都是數十年樹齡的槐柏,奇花異草不可盡數,在這隆冬季節也沒有什麼好景緻。天色有點陰暗,灰白的雲朵低低的壓下來,一陣北風掠過。幾片枯黃的殘葉落了下來,獻帝轉了一會兒,看着這枯枝敗葉更覺蕭瑟。
關中也罷,河北也罷,獻帝始終是籠中雀,張涵只是個大方的主人而已。獻帝十分清楚這一點。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可像他這樣的,卻也太……
“陛下!天氣寒冷。陛下可要愛惜身體……”
侍中楊修的聲音裡含有幾分關切,獻帝心頭一暖到底是幾代君臣恩義,便含笑說:“起來吧!毋需多禮!朕穿了這麼多,不冷的……”
閒聊了幾句,獻帝就問起了江南的戰事。孫策沒有半點他父親的忠烈。袁紹也是個廢柴,張軍勝利的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獻帝臉上帶笑,心中早就提到了半天高。今日他能安居於此,無非是張涵想要借用他的名號,若有一天,天下歸於一統,他這個傀儡也就沒有用場了。到時候……
每次想到此處,獻帝都覺得心裡冰冷,他還有什麼壽數可言?!
不幸的是,楊修也沒能帶來好消息……
衡州地處平原。一馬平川,且從中爲張江分爲兩半,是個易攻難守之地,並不適合割據。張軍停止進攻,更多是由於自身原因,而不是顧慮荊州方面如何。這些劉表不是不清楚,但是,好好的一方諸侯不做,讓他去依附張涵,當個空心大佬,劉表是一百八十個不願意。
集中全部兵力,趁着張軍虛弱發起猛攻,以圖拼死一搏,劉表沒有信心,也沒有那個勇氣。而放棄荊州北部,據長江以保南荊州,劉表又捨不得。再說,張軍還沒有進攻。若是他此刻便一撤千里,這對民心軍心的打擊也是很大的。猶豫不決的結果,劉表就懷着僥倖的心理,老老實實的把長子送往了信都作人質,自己龜縮在荊州,過得了一天是一天。
當然,話是這麼說,劉表不可能坐以待斃的,他也在緊鑼密鼓的部署防禦。
襄陽和樊城地處漢水中游,兩城夾汗水而對峙,相互聲援,上通秦隴,下控荊楚。順着漢江而下,襄陽和樊城之得失影響着整個長江中下游地區。樊城在漢代新建的,城周七裡,四面都有護城河【與漢水連通】,最寬處有一百多丈,端的是易守難攻。劉表又集結重兵,以加強防守。
然而,劉表的運氣不好。
建安二年秋九月,漢中等地陰雨連綿。上游降水增加,下游便要倒黴了漢水暴漲,兩岸的房屋沖垮無數,襄陽城外一片汪洋,護城河一舉增加到幾百丈寬。外面人是無法進攻,可裡面的人也被困住了。所有補給都要靠船運輸,守軍一時進退維谷。漢水氾濫,捲起了江底的淤泥等物,污染了井水,時間一久,這飲水和補給便都成了問題。襄陽城裡因爲飲用污水而患病者極多。
天賜良機!
劉表的痛苦所在,就是張涵的歡喜所在。張奐指揮高順,太史慈兩部,一起開始了對荊州的進攻。稍微晚些時候,張涵補發了詔書,指責劉表“抗拒詔令,企圖割據”云云,算是給軍事行動樹立了大義之名。
荊州一戰沒有什麼好說的。張軍休整了三個多月,一度匱乏的補給也都源源不斷的運抵前線,上下養精蓄銳,士氣高昂,皆欲一戰。而荊州則恰恰相反樹倒猢猻散,沒有多少人肯將身家性命與人殉葬。不少來自荊州的使者悄然往來於荊豫之間,張奐專門安排了幾名參軍負責此事。
十月中,張軍分兵山路,從豫章、汝南和南陽出發,同時在長江南北兩岸展開攻勢。水軍也配合兩軍沿江而上。
十月下旬,張涵水軍大破荊州水師。更堅定了荊州世家大姓‘棄暗投明’之心。
當時,劉表屯兵襄陽,張奐採取了北重南輕的部署。結果,卻是太史慈、孫策指揮的南路軍首建其功,取得了重大進展長沙太守張羨久有異志,此刻見勢不妙,便果斷的拋棄了劉表,率長沙、零陵和桂陽三郡舉城投降。張涵大喜,封張羨爲潯陽侯,拜爲奮威將軍。
此後,降者日衆。
十一月初,守衛蔡陽的蔡瑁投降。至此,荊州的北部,即長江以北的部分,已經全部落入張軍之手。
蔡瑁本是荊州大族,姐姐嫁與了劉表,是他先在的正妻。有這層關係在,劉表非常信任他,把守衛蔡陽的職責託付給他。蔡瑁的投降,令劉表大失所望。
十二月中,張軍所至,武陵、南郡二郡皆不戰而降。劉表只剩下了一座孤城,張軍從三面包圍了襄陽城。事已至此,劉表自縛而出,苦守了兩個多月的襄陽城投降。荊州戰事遂告一段落。
荊州一戰彼此傷亡都不多,張軍攻城以黑火藥和投石車爲先導。落石爲雨無守軍立足之地,霹靂起處城牆灰飛煙滅。劉軍戰既不能,守亦不能,降者甚衆。整個戰役期間,劉軍死傷大約是一萬三上下,張軍尚不到四千衆。但是,洪水氾濫成災,襄陽圍城期間,城中疫病流行,卻着實死了不少人,給善後處理帶來了不少麻煩。
加之,江南流行一種大肚子病。高順所部圍困襄陽,將士在水中作戰,患病者不在少數,這一部分沒有計入死傷。醫護營對之束手無策,張奐不得不請求醫園進行。
其實,這大肚子病就是血吸蟲病,人畜極易感染,危害很大。患者喪失勞動能力,往往要纏綿病牀十多年,纔會死去,給患者和家人帶來極大地痛苦。
在張涵的指點下,醫園派出大夫們迅速找到了患病的根源。但是,現代醫學是在一個巨大體系下的。好些醫生往往只會開藥方,離了成藥便什麼都做不了,何況是張涵乎。在相當一個時期,都沒能找到治療的特效藥。對血吸蟲病,大夫只能以防止爲主在官府統一組織下,廣泛的進行宣傳,提高國人的衛生意識,喝開水,滅釘螺,嚴格管理人畜糞便,諸如此類。
“丞相,這樣不妥吧……”
劉表投降後,被張奐送到了信都,張涵不想殺他,反而要下詔封他爲宗正。張澗就不贊成了。
“怎麼?”劉表守牧荊州時,清廉自守,安民勸農。起立學校,博求儒術。他的成就雖然不能與張涵相提並論,可在滔滔亂世之中,也是極爲難得了。張涵這纔有意抱全他。見張澗鄭重其事的反對,不覺微感詫異。
宗正雖是九卿之一,地位尊崇,管理着皇室的宗室事務,皇帝,諸侯王,外戚男女的姻親嫡庶等關係都由宗正來記錄。但是,時至今日,宗正就是個閒職,天下人誰不知道。獻帝只好個傀儡,宗正就更不在張涵眼裡了。況且,當初段煨投降,也封了九卿之一的大鴻臚,張澗也沒說什麼。
大鴻臚管理邊區少數民族事務和諸王列侯朝聘事務,也是個閒職張涵的民族政策以強硬爲主。烏桓、南匈奴等遷的遷,逃的逃。羌胡被打的抱頭鼠竄,鮮卑戰事綿延,沒大鴻臚的事。
“劉表和段煨不一樣。”張澗眼珠一轉,就猜到了張涵的心思,“再說,此一時彼一時。當今天下行將歸於一統,正是立威的時候,諸侯割據,久懷異志,丞相宅心仁厚寬宏大量。我恐怕他們是不能體會到的……”
“哦,那就按元溪說的辦……”張涵略一沉吟,忍不住笑了。
什麼寬宏大量,張澗淨挑好聽的說。張涵寬待劉表,道理與解放軍的“繳槍不殺”一樣,都是爲了削弱敵人的抵抗意志。這時候,張涵已統一中原,剩下的敵人交州士変、西涼羣雄、巴蜀劉璋都在偏遠之地。勞師遠征殊爲不易。若能瓦解敵人,自是上上策。
不過,張澗所說卻更有道理,一味的寬厚,並不是最好的辦法,恩威並施方是王道。張涵此前施恩不少,也該借劉景升的人頭立立威了。
“丞相,聽說陛下這一陣兒的心情不是很好……”
合計完劉表,張澗也沒在意,直接說起了另一件事。獻帝知道,張涵在皇宮中不知佈下了多少眼線,自己百般忍耐。不過,他尚年青,多少也流露出一些蛛絲馬跡。
“嗯,陛下嘛……”
張涵眯着眼睛想了一會兒,沒有說什麼。此前,獻帝非常關心戰事,他心情不好的原因,一目瞭然。獻帝在想些什麼,張涵不必多加思索,也能說出個不離十來。
說來,獻帝也非是闇弱之君。可正因爲這樣,獻帝纔會更不甘心。眼看着大漢的江山落入人手,對獻帝而言,也是一種煎熬。
而且,隨着戰事進展,羣臣之中,勸進者也越來越多,雖然沒有人明說,最直白的,也就是勸張涵進爲齊王。然而,衆所周知,大漢國異姓不得爲王。這先是封王,位極人臣,接下來,功高不賞,可不便是篡位了……
“……”
張涵的低語,張澗聽得清清楚楚。看着一旁堆放的表章,張澗露出一絲涵義不明的微笑,什麼話也沒有說。
這一回,衆朝臣勸進的奏章如石沉大海,全被張涵留中不發。不過,沒有反應,便是好消息。在衆人眼裡,張涵沒有像之前那樣,將勸進的朝臣貶斥,便足以說明許多問題了。儘管張涵的嫡系重臣都保持了沉默,也無法阻擋官員們投機的熱情。一時間,衆人如同吃了興奮劑一樣,奏章雪片般的遞了上來。除了極少數大臣上書反對外,衆口一辭的勸進。
善於揣摩上意的地方官員,也紛紛上報了祥瑞。鐵樹開花,靈芝仙草,百鳥朝鳳,上百斤的巨瓜,很大的穀穗,甚至一棵麥子上長了倆癟穀穗,都被當成祥瑞報了上來。適逢海外于闐國獻上了兩頭大象,衆人異口同聲“天命所歸,丞相你就從了吧”,令張涵哭笑不得。
形勢逼人強,張涵起家征戰,都是以張家子弟爲骨幹,他親自培養出來的,完全忠心於張涵自己私下裡,張涵的嫡系重臣和軍中大將們,或隱晦,或直接的,都徵詢過張涵的看法了。現在,這一派勢力在軍中佔據了主導地位,在朝中也佔了半壁江山。而廣泛開辦的學校,也使人才源源不斷的涌現出來,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輿論,還是其他部曲,都很難左右張涵。也就是說,張涵眼下完全可以隨心所欲。
張涵苦心經營了這麼些年,難道會不想稱帝嗎?
沒有任何人會相信!
自認把準了張涵的脈,朝臣們就算不企盼着擁立之功,也不會希望被人認爲是保皇派。他們不是張涵的嫡系,此時此刻不表明立場,何時才能入的了張涵的眼中。反正,不想升官者,便不是好官,衆人升官的心思都像火炭似的。
建安三年的春節,便在紛紛擾擾中度過了,張涵照例放了很多煙花,信都人習慣了煙花的絢爛,卻沒有去年那麼瘋狂了。
春三月,駐紮在荊、楊二州的張軍準備就緒,張涵召士変兄弟入朝。士変聽從了命令,合族遷往信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