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八年(165年),豫州大旱。豫州刺史下令各地舉行禳災儀式,騶縣令聞風而動,祭祀了河伯。騶縣北放有條河流,乃是泗水的一支,這回祭祀河伯,便是在這裡祭祀泗水河伯。
張昭身爲鄉三老,騶縣最重要的豪強,是不能不參加的。張涵也被他帶着,一同前往,也好見見世面。
“好好的三牲祭品,都投到河裡去,好可惜呀!”
在回去的路上,張涵與祖父同坐在一輛車裡,緩緩而行。回想起剛剛祭祀的場面,在焚香禱告後,祭品被一一投入河中,張涵不由發出了由衷的嘆息。
張涵倒不是捨不得那些肉,只是覺得浪費了,很可惜。
在先秦時期,只有官吏與老者纔可以食肉,庶民百姓不是祭祀的時候,幾乎吃不到肉食。到了東漢,肉食就常見多了。中等之家遇到喜事的時候,也會買些肉來吃。但普通平民的飲食依然很差,蔬菜都不充足,更不要說肉食了。
“祭祀河神都是這樣……”
聽到孫子這麼說,張昭也不生氣。張涵對鬼神向來缺少敬畏之心,張昭也不知這是好是壞,只是耐心地給他解釋。
“可惜了!不能改改嗎?比如社祭那樣,把胙肉分了……”
張涵想起了社祭,今生他已參加過幾次社祭了。
社祭分爲春秋兩次,在每年的二月和八月分別舉行。除了過年,春、秋兩次社祭是大漢國一年中最熱鬧的日子。張塢的居民多是張氏族人,社祭便一起舉行。
每當此時,根據年景豐儉,全塢每戶人家都會出上八百一千二百錢。然後,由專人去買上些豬、牛、羊、酒、米、胙肉等作祭品,聚到張氏祠堂邊的那叢大樹前,祭祀土地神。
社祭無論男女老幼都可參與,大家擊鼓撞鐘,鼓瑟吹笙,歌舞以娛神。祭祀完成後,便由張昭主持,將胙肉等祭品公平地分予衆人,縱情宴飲終日,方纔扶醉而歸。
張涵很喜歡社祭的節慶氣氛,人多了胙肉吃起來也香。哪裡會這樣,祭祀完河神,連頓飯都不管。
“……”
聽見這話,張昭不由宛爾,真是孩子話。
“祭祀河神,河神就會保佑我們嗎?”
“有時會……”就是說,有時不會了。
“那爲什麼還祭祀河神?”
張涵一直覺得這麼做很傻,祭祀河神不說人力,光是各種祭品,至少也要花上十萬八萬錢。有這些人力物力,還不如用去減災賑災。
這個問題牽涉很多,張昭想了想,纔想好怎麼說。他這把年紀了,對鬼神也是半信半疑的,子不語怪力亂神。說起來,張昭也挺矛盾的,他相信天書,相信廣壽子,對這些卻依然如故他是個實用主義者,中國人都是現實主義者。
“人人都相信有用,那就有用了。”
張涵聽了祖父的話,不禁默然。原來,自己纔是傻瓜。
大漢人並不全然迷信,而是迫不得已。此時交通運輸不便,沒有火車汽車,從一地至另一地,往往需要很長時間。換言之,賑災和減災的成本非常高昂,政府是支付不起的。於是,便舉辦一些祭祀祈禱活動來安撫民心。
張昭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至於祭祀後的結果,就全憑運氣,看老天爺的了。
顯然,豫州這一回運氣不好,災情沒有什麼改善,依然如故,越往南部旱的越厲害。到了秋天,好不容易下起了雨。結果,大雨卻一發不可收,又是一場澇災。
這樣一來,豫州當年的收成可想而知。
魯國地處豫州的東北角上,氣候更接近於青州和徐州。基本沒有受災,去年的收成要相當不錯。尤其是張家的田地,更是喜獲豐收。其他郡國的收成,就慘不忍睹了。
冬天裡,憑着新收的些許糧食,農民們勉強還能應付。到了今年春天,糧食就吃的差不多了。吃樹葉,吃樹皮,吃草根,就是捨不得吃青苗。但到了二三月份,爲了活下去,人們只得忍痛拋棄地裡的青苗,逃向他鄉就食了。
然而,能夠見勢不妙,就當機立斷,帶領家人逃荒的,終歸是少數。人離鄉賤,更多的人不願意離開自己的田宅。等到了不得不離開的時候,多半爲時已晚。倒斃在路上的人隨處可見,還有許多人餓死在家中。
魯國地處豫州的東北,騶縣則是魯國南部的重要城市。逃難的流民也蜂擁而來,騶縣首當其衝。
延熹九年(166年)三月,大批饑民涌入魯國,流民很快便來到了騶縣。
流民來到張塢的時候,張涵正與一衆人聚在一起玩。那天,張涵記得很清楚,大家是在一起角抵,他依然很少能贏張奐,也罕有勝伍德方的時候,但別人已不是他的對手了。他連勝了幾人,正玩的高興,忽然看見河邊來了一些人,個個衣衫襤褸,滿臉風塵。
“是流民……”張超小聲嘀咕了一句。他家裡偷偷地做一些生意,所以消息很靈通。
張超家當然不是市籍,他父親張平只在騶縣,及附近的幾個農莊間,藉着張家的名頭和靈活的手段,做些低買高賣的勾當,卻也無人理會。在西漢初年,魯人曹邴氏因經商而成鉅富,所以,鄒魯之地本有“好賈趨利”之風。只要張平別把戶籍改成市籍,丟人現眼,族中長老們也不去理會他。
“走,去看看!”
張奐膽子最大,便張羅着要去看看。張涵也有幾分好奇,但他連忙制止了張奐君子不立於危牆之下,流民常常伴隨着疫病的傳播,沒必要冒這個風險。
……
“……,這些人都是沛縣人,他們那裡過不下去了,都在逃荒。聽說,南邊還要更慘,……”
張涵回家時,正趕上管家樑子徽在與張王氏秉告此事。他在旁邊聽了一會兒,待兩人說完,纔給母親行了個禮,然後甜甜的叫了聲“樑爺爺”。
“小郎君,回來啦!”
樑管家笑笑,算是打過招呼了。眼下,來了這些流民,隨後而來的還要更多。他也沒心思與張涵多說。
“河邊來了許多流民……”張涵說了一半,就停下了。
“哦,那你有什麼想法?”張王氏一聽,就知道張涵有話要說,便笑着問道。
“這些流民不能放任不管,大災之後必有大疫,必須得把他們組織起來。”
這些都是常識,張涵張口就來,侃侃而談。
“讓他們自己出人手,咱家出管事的,領他們砍些樹,先建幾個廁所,蓋些住處,搭些爐竈(離住處要有段距離)。必須讓他們生活在清水河的下游;必須在廁所大小便;必須把有病的人隔離;必須把死者深埋;……
不過,先多調些家兵到張塢,必要時一定要能壓制住這些人。還有,剛剛樑爺爺說,縣裡的粟谷已經漲到一千多錢一石了,這是要把人往死裡逼。張塢不能這麼做,讓祖父打招呼,粟谷不能超過550錢一石,……”
“這可不行!”張王氏興致勃勃地聽到此處,連忙從中插了一句,“寶寶,你心地好,像你父親,這是好事。可是,塢裡的老老少少,都指望着多掙兩個錢,你這麼做……”
“這好辦,”張涵早有準備,“就說張家不參與賣糧。我想,各位長輩就一定不會有意見了……”
樑管家與張王氏面面相覷,那損失的,可就是張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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