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六朝古都,八百年名城,其間飽嘗風雨,歷經滄桑,但素來都是以被征服者的姿態,等待強兵之來。如今,在這寒冬歲月,金陵也再度走上了歷史的舊道,雄兵圍城,窮途末路。
秦淮河上,風光不再,遊弋巡邏的輕舟走舸,上邊掛着的也是漢軍戰旗。兵臨城下之後,漢軍展現出了更多的耐性,在李谷的統一指揮下,張永德、趙延進、尹崇珂等將,花了三日的時間,三面齊攻,把金陵外圍的城寨,逐一拔除。
在這個過程中,南軍基本沒有太有力、頑強的抵抗,被輕易掃平,不過,對於金陵主城,就沒有那麼地容易了。
登高眺望,哪怕難以窺見金陵全貌,也可以想見,那屹立在蕭索冬風中的城池內,是怎樣一副人心惶惶的場景。雖然身體有些不適,但不妨李谷激動的心情,早年慷慨平南志,一朝實現在眼前。
自楊吳時起,金陵得有五六十年沒有遭遇過戰火了,因此,朝廷大兵之來,這座人煙鼎盛、經濟繁榮的城池,是極其不適應的。
城外漢軍,正在做攻城準備,一架架攻城巨械正在打造組裝中,成車的石彈、火油彈以火藥製成的彈藥被運抵前線,一副想要將金陵城吞噬毀滅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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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谷不由嘆道:“唐季以來,北方戰火連年,金陵得楊吳、江南兩國經營數十載,方有如今之氣象。倘若毀於戰火,那可就太可惜了!”
陪着李谷觀勘,石守信也迎風遙望金陵,聽其言,說道:“確實可惜!不若勸降?”
“從城中傳出的消息來看,金陵主臣,還抱有幻想啊,陳喬等一干大臣,仍力主堅守,頑抗到底!他們還有四五萬守軍以及幾十萬百姓爲,妄圖以此爲憑啊!”李谷卻搖搖頭。
因爲漢軍動作迅速,戰局急轉直下,使得王師臨城之際,金陵城內,卻沒有多少人逃出,就盡數被堵在了裡邊。
感受得到李谷語氣中的顧慮,石守信則微微一笑,自信道:“數萬喪氣之師,幾十萬畏懼之民,豈能擋王師兵鋒?”
“我實不懷疑能否拿下金陵城!只是,如若能夠勸降,全城而下,既是功勞,也是功德,或可嘗試一二!”李谷說道。
“李公不愧爲仁義君子啊!”石守信恭維道。
這當然是恭維之辭了,仁義君子,可當不了大軍統帥。揚了揚手,李谷問:“攻城籌備,還需多久?”
“三日之後,便可發起進攻!”石守信肯定地答。
“軍糧補給呢?”李谷又問。
“張美已就近調集民力、船隻,自潤州轉運,供饋當無問題!”石守信說。
“很好!”李谷表情變得肅然:“我手書一封,遣人勸降,如不預,三日之後,發起攻勢,三面齊攻,儘快結束戰爭!曹彬他們那邊已圍南昌,破城或在須臾之間,金陵這邊,也不能落後啊!”
“我年邁且不堪負累,攻城指揮之事,就由守信你全權負責吧!”瞧着石守信,李穀道。
“是!”石守信退後一步,拱手應道。
吩咐完,李谷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感受到在關節蔓延的疼痛,李谷又強行露出一抹笑容,道:“腐朽殘軀不耐寒,見笑力!”
注意到李谷的表情,石守信認真地勸慰道:“李公乃無雙國士,朝廷棟樑,還請務必保重身體!”
“多謝!”道了聲謝,李谷輕舒一口氣,二者一道還帳了。
“大元帥,江上巡衛,截得一艘船,自言是出使東京返回的江南宰相徐鉉,其手執關牒,希望能放其入金陵,末將等不敢自決,如何處置,特來請示!”帥帳內,縮在不怎麼舒適的行軍榻上,烤着火,方寫好一篇勸降文,負責水上巡防的張彥卿前來稟報了。
聽其言,李谷頓時來了點興致,當即吩咐道:“將徐鉉領至帥帳,我見見他!”
“是!”
未己,在一名軍官的引導下,徐鉉走進了帥帳。自在崇政殿上,與劉皇帝強辯一番後,徐鉉的心情一直比較沉重,尤其得知南方的戰事之後。
這一路南歸,是緊趕慢趕,即便如此,等他至江北時,王師輕渡大江,兵圍金陵的消息已然傳開了。顧不得許多,急忙找船南渡,然後被巡河的漢軍水卒扣下了。
站在李谷面前,是張滿是風霜、格外疲憊的老臉,可見徐鉉行路之不易。看着徐鉉,李谷態度倒是溫和,衝他露出微笑:“老夫身體抱恙,難以起身,徐公乃江南名士,未及遠迎,禮節不周之處,還請諒解!”
江南名士......
過往,徐鉉或許以此爲豪,以此爲傲,然而經過開封走這麼一遭,再從北漢君臣嘴中說出這幾個字,他只覺得是種嘲諷。擡眼注意了下李谷,發覺這老人的臉上卻有病容,徐鉉冷着張臉,道:“漢帝何不恤老臣,竟讓李公以病體支撐軍務?”
徐鉉這一開口,就帶着點攻擊性,李谷卻不與之計較,反而問道:“聽說徐公素與韓叔言交好?”
聞言微楞,徐鉉不知李谷爲何提起韓熙載,不由說道:“李公何意?”
李谷淡淡一笑,看着徐鉉,平和地說:“徐公出使歸來,欲還金陵,老夫也不爲難與你。只是,有兩件事,想要拜託於你。
其一,煩勞徐公入城,替我問候韓叔言一句,就說,三十年前淮水之約,不知兄是否還記得?
其二,老夫奉天子詔令,率領王師平南,今日大軍臨城,金陵敗亡在即,天下亦將一統。特手書一封,勞徐公帶與江南國主,勸告於他,爲免闔城軍民,毀於戰火,望其早降。時勢如此,若順勢而爲,尚可保全性命與富貴,否則,悔之晚矣!”
聽完李谷的用意,徐鉉沉默了一下,與李谷對視了一會兒,鄭重應道:“信,在下可爲李公送至,勸降之語,恕我不能轉述!”
矯情!
李谷眉毛一挑,難怪東京會傳來那等消息,以陛下之強勢,容其這等脾性挑釁,也難怪會動怒?
“如此也罷!”李谷仍舊不在意,極具涵養風度,笑道:“老夫心意,俱在紙張之上,筆墨之間,想來以江南國主的秀才,也當能體其意纔是!”
“徐公一路辛苦了,可在營中歇息一二,洗去風霜晨靄,用些酒食,屆時老夫派人送你進城!”李谷又道。
徐鉉則直接拒絕:“李公美意,在下心領了,如若允許,願速歸金陵!”
打量了徐鉉一會兒,李谷態度仍舊和藹,吐出一個字:“可!”
於是,李谷讓其子將他手書,交給徐鉉。徐鉉也不客氣,接過作了一揖,轉身便欲離去。在他出帳前,李谷還是主動地問了句:“徐公乃江南名士,一代大家,見識廣博,難道不知天下大勢?”
腳步一頓,徐鉉轉過身來,幾乎不假思索,說:“我家國主,既非桀紂之君,又非無道之主,大國強加刀兵,縱然難以抵擋,也是天命使然,非我主失德。徐某雖不才,卻也知忠義,李氏待我以厚恩,縱斧鉞加頸,亦當追隨......”
徐鉉一臉正氣凜然,言辭也是擲地有聲,見其狀,李谷卻也有些好奇,如果真有斧鉞加頸之日,他是否還能這般慷慨無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