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臘月,在大漢百姓喜度冬至之後,城市還未從那大如年的節慶氣氛中擺脫出來時,隨着一行人自南抵京,開封市井間再度引發了一場轟動,得到消息後,足有數萬百姓前往圍觀,寒冬朔風都難阻東京士民的熱情。
百姓爭相往視者,乃是被押送來京的南粵主劉鋹一行,相較於金陵,番禺到東京的距離顯然要遙遠許多,但劉鋹被押抵東京的時間卻要早許多,無他原因,隨劉鋹北上的人數不算多,並且多以罪臣的名義,被押至開封獻俘。
而開封百姓之所以有這種熱情,一在於對天下將統、喜迎太平的期望,二則是,劉鋹在朝廷的宣傳中,一直是兇狠殘忍的形象,大夥都想看看這個被王師擒拿的暴虐成性的無道昏君究竟是個什麼模樣。
雖然並沒有多少人,真正看見了劉鋹的模樣,當並不妨礙地東京天街比肩繼踵、萬人空巷的場面。作爲囚犯,一路北上,劉鋹可吃了不少苦頭,沒有美食瓊漿,沒有錦衣絲被,更沒有伺候的人,飲食起居都只能自己動手。唯一值得慶幸的,押送途中,沒有遭受虐待、侮辱,無凍無餓,連赭衣、鐐銬、囚車都是到東京後才換上的。
進入東京後,劉鋹完全沒有欣賞東京風華的心情,在前往皇城的路上,披頭散髮,一直邁着頭,只有那嘈雜的議論與喧囂的指點,不停地鑽入耳朵中。作爲曾經的一國之主,被當作戰利品遊街,供人圍觀,該當感到屈辱,然而,此時的劉鋹卻顧不得考慮什麼尊嚴、恥辱了,心中所充斥的只有恐懼與忐忑。
Www● тт κan● C〇 事實上,對於自己的亡國,哪怕到現在淪爲階下囚了,劉鋹仍是稀裡糊塗的。他想不明白,朝廷爲何執意要滅他的國家,想不明白那麼多軍隊爲什麼那麼不堪一擊,同時,埋怨他所仰賴的巫宦不能拯救,反而在最後把他出賣給漢軍......
劉鋹想不通的地方,還多着呢!
隊伍前頭,侍衛將領史延德作爲押送劉鋹返京的負責人,身邊是同樣騎着高頭大馬,重新換上了銀裝亮甲的皇四子劉昉。享受着東京百姓的圍睹與歡呼,有種衣錦還鄉的榮耀感,兩個人臉上皆洋溢着喜悅的笑容。
一直到皇城的正門前,兩人下馬,而在宮門下,以雍王劉承勳爲首,帶着一干文武,表示對代表着嶺南戰事獻捷的歡迎,皇帝沒有親來,但由雍王來此,也算重視了。有一方面的考量是,區區一個劉鋹,並不值得皇帝太過重視。
“將軍辛苦了!將士們辛苦了!”作爲皇帝的代表,雍王劉承勳一臉的開明賢達,對史延德爲首的南征將士道:“有司已奉陛下之命,備好犒食,專待將士享用,以酬其勞!”
“謝陛下!”史延德帶頭道。
見到皇城前,還有不少圍觀者,人頭攢動,趕忙吩咐下去,加強秩序維護。目光轉向劉昉,立刻挺直了腰桿,喚道:“見過三叔!”
“到嶺南歷練一番,更加精神了!”拍了拍劉昉解釋的肩膀,劉承勳輕笑道:“聽說你表現不錯,不墮天家氣度,難得啊!”
被劉承勳這麼一誇,劉昉似乎有點不好意思,應道:“些許謬讚,侄兒可不敢當,在嶺南未殺一敵,更無寸功,不敢自矜!”
“好!”聽其言,劉承勳就乾脆地說了一個字。
上前幾名,看了看瑟縮在檻車中的劉鋹,說道:“這便是南粵主劉鋹?”
“回大王,正是!”史延德稟道。
“史將軍,你帶此人進宮,覲見陛下!”劉承勳吩咐道:“其他人事,按照兵部安排!”
“是!”
“三叔,我呢?”劉昉問道。
看了他一眼,劉承勳表情故意一板,道:“你啊,先去拜見祖母、皇后還有你母親,你去嶺南這三個月,宮中牽掛你的人可不少!”
聞言,訕訕一笑,劉昉應了聲:“是!”
宮門前,皇三子劉晞、五子劉昀、魏王劉旻以及皇長女劉葭、次女劉蒹、三女劉荇一干兄弟姐妹們,也都前來迎接,“四哥”、“四哥”地叫個不停。
許久再見這些兄弟姐妹,劉昉也覺得很開心,上前打着招呼,笑容滿面,主動抱起四妹劉葳,一干天家貴子,簇擁着往宮廷而去。皇四女劉葳,母爲曹貴人,如今六歲,是來迎接的皇子皇女中年紀最小的。
崇政殿內,劉承祐親自接見史延德,儀式性地聽取了他關於嶺南事務的彙報,很多事情,都是他所洞悉了的。給了史延德以足夠的禮遇,賜座、賜酒、賜食、賜衣。
然後,劉承祐方把注意力放到劉鋹身上。要說劉鋹,如今也才二十週歲,富態白淨,眉清目秀的,縮着腦袋,以一個拘謹的姿勢站在殿中,雙手無處安放。
“你就是劉鋹!”劉承祐問道。
劉皇帝的冷淡的聲音,如同重錘敲在劉鋹心頭,緊張之情溢於言表,直接跪倒:“罪臣劉鋹,參見陛下!”
“平身!”劉承祐面色平靜,伸手示意了下。
小心地瞥了劉承祐一眼,只瞟見半張臉,又迅速地低下頭,不過還是略顯狼狽地撐着地站起來。打量着他,劉承祐的語氣生動了些,輕笑着問道:“皇帝的滋味如何?”
一聞此言,雙腿一軟,還沒站穩的劉鋹再度跪倒了,連連磕頭:“罪臣知罪了,知錯了,求陛下饒罪臣一命,罪臣不想被五馬分屍!”
“我不想死啊......”說着,劉鋹直接哭了起來,一臉惶恐,毫無體面地向劉承祐求饒。
他這番表現,倒讓劉承祐愣了下,旋即似笑非笑地說道:“看來,朕當初的那道詔文,你是記得的啊!”
“陛下饒命啊!”聞言,劉鋹更怕了,唯恐劉皇帝下令將他處死,也不多說話,只是不住地磕頭求饒,嚎啕大哭。
“夠了!”見其表現,劉承祐終於有所不耐,斥了一聲。
皇帝霸氣側漏,效果也是立竿見影,哭聲頓止,殿中一下子安靜下來,劉鋹哆嗦一下,擡眼望向劉皇帝,淚眼朦朧的,目光無辜,表情可憐。
見他這副模樣,劉承祐問他:“知道你爲何落到如此下場,成爲朕的階下囚嗎?”
劉鋹愣了下,而後答道:“天下不可長久分裂,待有雄主出,必能一統,陛下爲不世雄主,罪臣自然爲大軍所俘!”
“哦?”聞其言,劉承祐好奇道:“你既有如此見識,爲何不早早來降,爲何還要遣兵據守,意圖對抗王師啊?”
“那不是罪臣的見識,是別人說的!”劉鋹愣愣地答道。
“何人所說?”劉承祐來了點興趣。
“罪臣忘記了,只是隱記得是這個意思......”劉鋹老實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