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地方上也一樣,換了一任主官,執政方針、治理手段,都會有所調整,這是可以想見之事。當然,不管如何變,都要在朝廷的大政方針的範圍之內,總體原則要遵循朝廷所定國策。
邊歸讜要昝居潤,至少前任在湖南已經打下了一個良好的基礎,哪怕蕭規曹隨,也還是還做出一番政績的。不過,這麼多年來,願意籠罩在他人的光芒下的人終究是少數,尤其是到邊歸讜這樣的地位。
當然,邊歸讜也不是那種爲了顯示自己存在感,就沽名釣譽、濫改其政之徒。事實上,僅按照的“開寶新政”的思想理念,執行政策,就足夠他忙上一陣子了。
到任的數月之間,邊歸讜的精力也主要投入在上邊的,尤其那些惠民、惠農辦法,以最快的速度推行下去,教育敦促各道州官吏,佈告全境百姓。
雖然距離貫徹落實,出實際效果還需要一定的時間,但在官府的宣揚之下,也已經使得湖南民情大悅,多少帶有些期待。尤其是那些最直觀,聽得懂的東西,比如減丁錢,降兩稅......
如今,已然入秋了,也到了檢驗新政落實,考驗官府公信力的時候了。雖然比往年晚了些,但夏稅的收取,也開啓了,按照朝廷給湖南的定額,邊歸讜也根據諸道州往年的情況,一層層地分下去。
而往往就是在這種政令下達的過程中,最容易出問題。作爲一個傳統的文臣,邊歸讜廉正耿介,深知無信則不立的道理,對於已經宣揚出去的政策,做出的承諾,絕對不能失信於民。
因此,在今歲夏收開啓之前,就連發大令,勸勉告誡諸州縣官吏,勿負朝廷所託,切實執行新政,同時,還專門從布政使司衙門挑選了一批僚吏分赴各地,指導監督。
秋季的長沙,氣候自是宜人,景緻也十分養眼,瑟瑟秋風之下,竟無一絲蕭索之意,反而帶給人們一種閒適之感。
當然,作爲湖南的最高行政長官邊歸讜,卻無興致也無時間去欣賞長沙的美景風物了。官署之中,處理完手頭的庶務之後,簡單地做些休息,邊歸讜又投入到對湖南各種籍冊的閱覽之中。
想要治理好一個地方,首先得了解其情況,再因地制宜,若是自以爲是,一意孤行,那麼註定不會有個好結果。
作爲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邊歸讜明白這個道理,在這段時間中,他有半數的時間,都花在體察湖南政情、民情之上,倘若發現問題,也是及時整改。
如今,在初步取得對湖南民政的控制,並着手貫徹新政後,他也開始爲自己的治策做準備了。畢竟,開寶新政不是短時間就能見成效的,而他的治政理念與重點,卻是要儘早確定。
或許是早年的爲官經歷,邊歸讜每任一地,最樂意做的,也最擅長做的,就是糾察不法,澄清吏治,到任湖南,亦然。
此時他查閱的,就是這些年湖湘諸州的刑事獄案,並且,迅速從中找到了自己的施政方向,還是老辦法,澄清吏治,強化治安。
湖南如今算是個“移民”的地區,外來人口衆多,且成分複雜,這就難免帶來與原主百姓的矛盾,以致於民間的衝突頻繁,並日趨嚴重。
同時,由於對苗、瑤等蠻民的編戶融合,漢夷之間也並非是和諧相處,時不時地也有些衝突,流血案件也不少。社會治安,是個有巨大進步空間的問題,在邊歸讜的目標中,路不拾遺,夜不閉戶是該做到的。
同時,暫居潤對湖湘的發展有卓越貢獻,但在官吏的管理與教育上,卻缺乏約束,過於看重政績而忽視了操守,以致於湖南的吏治並不算良好,至少在邊歸讜的眼裡,是需要整治的。
所謂的政通人和,也只是宏觀上的,整體取得了不俗的成績,但並不能掩蓋背後的一些問題。以郴州的銀坑爲例,爲了保證採冶產量,每年上報的礦工傷亡數量,居高不下,雖然都有礦難、意外等因素掩蓋,但邊歸讜一眼便看出其中的問題,必然不乏過度役用礦工的情況。
在邊歸讜沉浸在他對湖南下一步治理的構想中時,一名身着淺緋袍的官員走了進來,拱手拜道:“邊公!”
擡眼看見來人,邊歸讜放下了手中檔案,臉上露出一點矜持的笑容,道:“李長史來了,坐!”
來人名叫李觀象,乃是原湖南節度使周行逢下屬的第一幕僚,被委以帥府一切民政事務,後來更是作爲周行逢後勤大管家。朝廷收取荊湖之時,在最後階段,積極納降,使長沙和平“解放”。
能在周行逢那種殘忍好殺的強人手下,做到文臣之首,李觀象顯然是有一定才幹的。歸順朝廷後,先是輔助安定長沙、招撫諸州,被慕容延釗舉薦爲朗州長官,後又調任長沙任知州權縣令,還有幸作爲湖南的使者,進京述職獻貢。
如今,官拜荊湖南道長史,在地方上,也是五品高官了。經過多年的實驗與調整,諸道布政使司的機構職位也基本定下來了,布政使下,除了對應州縣職事的僚佐外,主要職位有三,別駕、長史以及參政,其中參政非常設,算是一個過渡性的職位,一般州級官員升遷前,就會都布政使司做一段時間參政。
由於上任別駕調走了,目前有缺,也就使得李觀象這個長史,成了邊歸讜的副職。而由於李觀象此人,有見識,有志向,也吃得了苦,瞭解到邊歸讜的清正廉潔,在其到任之後,又恢復了在當年的清苦自勵,劍譜律己,一段時間下來,也頗得邊歸讜的好感。
此時,注意到公案上那一堆的檔案,不由朝邊歸讜感慨道:“邊公又在審閱道州籍冊嗎?勤勉如此,實在令人感佩啊!”
聽其恭維,邊歸讜微微一笑:“若不能通習民政詳情,如何對症下藥,因情施政?只是昝公把湖湘治理得太好了,老夫怕處事不當,反讓三湘百姓受了苦......”
當然聽得出,邊歸讜這是故作謙虛,李觀象當即拱手道:“邊公清正,克己奉公之名,天下皆知,湖南百姓有您這樣的親民官,實乃福氣!”
簡單寒暄幾句,邊歸讜問李觀象:“有何事?”
談及正事,李觀象臉上有些明顯的嚴肅變化,將手中拿着的兩份公文呈上:“關於南征兩廣徵伐諸州丁夫的名單以及酬賞錢糧數額,已然整理出,請邊公審閱,如無異議,可頒行下去!”
“這是應該的!”邊歸讜立刻表現出了重視,接過認真地瀏覽起來。
沒錯,平南都快一年了,對於從徵民夫的犒賞,纔剛剛開始做結算,當然,這並不能算慢,從朝廷到地方,再到各州縣,要經過的流程與環節也是不少。
對於賞賜的數目,邊歸讜是沒有太大意見的,兵部那邊有明確的指示,只是人員、功勞、傷亡情況,這纔是需要覈實的。
“可曾覈實過了?有無出入?”瞄了眼李觀象。
“已然!”李觀象自信且肯定地回答。
考慮了一陣,在死亡及傷殘的那份名目上看了看,邊歸讜道:“如無出入,就吩咐落實吧,尤其注意,務必分發到戶。另,讓各州縣官吏,當親自上門的拜訪,以示撫慰。長沙傷亡之家,也把名單列出來,抽時間,老夫也當親往!”
“是!邊公真仁德君子啊!”
恭維一句,李觀象又繼續道:“另外,收到江南道移文,第一批遷豪,已然登船,溯江而上,請本道準備好接收安置事宜!”
“哦!”一聞及此,邊歸讜立刻來了精神,問道:“有多少人?”
李觀象答道:“約三千戶!”
顯然,韓熙載之赴江南,已經轟轟烈烈地展開整改事務了,第一件事,辦的就是遷豪,如今看來,落實得很迅速。
而對於湖南而言,來自江南的移民,絕對是優質移民了,這些人在地廣人稀的湖南,完全可以作爲帶頭致富的那批人。
同樣的,對於那些被強制遷出,背井離鄉的江南宗族而言,湖南大概也是最好的去處,只好比起那些被分到山陽抑或西北的人來說,簡直是幸運。當然,被遷的,也不完全是豪右,還包括富農、商賈。
邊歸讜也是喜上眉梢,接過公文,嘴裡問道:“你覺得,這批人該安置在何處?”
毫不猶豫,李觀象道:“潭衡二州,猶可容民五十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