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束了在靈州的巡幸之後,劉皇帝再度面臨一個選擇,是繼續西巡,還是打道回府。此番出巡,已然整整四月,耗費的時間不算短了,並且也偏離原本的目的,從北巡關山,輾轉遠赴西北。
行營之中,隨駕的文武,也有不少人向劉皇帝建議,希望鑾駕返京。他們給出的理由,也無外乎那幾條,天子當坐鎮京師,以安內外人心,不可久處畿外,何況是皇帝與太子一起。
再加上西北偏遠,時節也邁入深冬,氣候越發惡劣,不利遠行,當地人都居家避冬,而況於行營這大隊人馬。
倘若繼續西行絕域,行路的風險也將大贈,如果皇帝出現了什麼不測,必然危及江山社稷,影響國家的穩定......
當這些建議上呈御前之後,劉皇帝的態度反倒堅決起來了,由於有此前在西行豐勝途中的風波,他第一反應就是,行營的這些達官貴族們,又畏懼西北的苦寒了。
他們想要回去,劉皇帝偏偏就不許,硬是要磨一磨他們。在劉皇帝看來,整個西北都在大漢的統治之下,前方也是一片坦途,在自家的國土,害怕什麼,擔憂什麼?
他們的那些顧慮,對劉皇帝而言則更加不值一提。什麼天子不可久居京外,他數次出巡,幾次親征,哪一次待的時間短過?
至於冬季,當初不論是南征淮南,還是北伐契丹,都是熬過了整整一個冬季。西北的冬季再是苦寒,正常的巡幸,還能比行軍打仗更難、更辛苦嗎?
談什麼風險,在劉皇帝看來,只不過是一些貪圖安逸的藉口罷了。因此,大臣們越是反對,他反而越是堅決。
再者,自決定西巡以來,好不容易走到靈州,靈州都到了,還能不繼續向西,去河西走廊看看?
劉皇帝出巡的成本,可一點都不低,這輩子都不知道還有沒有第二次走這麼遠的機會了,既然已經走了一半,剩下的路,咬着牙也要走完。
而整個大西北,納入大漢的統治時間還短,談穩固,說安寧,都還早。劉皇帝巡幸一次,親自走上一遭,也不只是見識一番西北風光,實現他踏遍疆土的願望,更想恩威齊施以安撫人心,這其中的政治意義,也是該考慮進去的。
於是,做下決定的劉皇帝,當着一干臣子的面,不顧他們無奈與苦澀的表情,直接下詔,11月1日,御駕起行,繼續西巡。並且,直接定下,要走就走到底,不到陽關不回頭。
不過,決議雖下,但現實問題卻還得面對,而擺在西巡路上最大難題,就是天氣。雖然劉皇帝不怕,甚至展現出一副人定勝天的姿態,但對於西北的冬季氣候,終究沒有體驗過。
因此,還是多給了行營兩日的時間,用以置辦各種趕路物資,尤其是禦寒的物資。這件事,交給李業去做了,在靈州進行了一場大采購,爲此,將許多百姓本身屯以過冬的物料都購買一空,官府倉場所儲,也被徵調了一批。
雖然按照劉皇帝的意思,一應交易,都有行營支付,但是,對地方官民也造成了事實上的侵擾。並且,由於變道西巡的舉措,使得行營所費用,遠超想象,之前針對此次出巡的預算,到靈州也花得差不多了。
可以想見,等正式踏上西巡的旅途,再要置辦物料,怕是得給地方官府打白條了......
按照詔令,沒有任何的耽擱,於11月1日再度起行,向着更遙遠的疆域而去。不過,這一回,倒不是所有人隨行。
太子劉暘被劉皇帝留下了,讓他代替自己,到西南方向的隴右道巡視一圈。西北四道中,除了作爲基礎的關內道,就屬隴右道朝廷經營最久。
畢竟是從褒國公王景開始,就拓地收治,再加上開寶年來的持續蠶食進取,疆土又向西擴展了一大片。由於吐蕃的分裂,無力抵抗,可以說,大漢在隴右以西的勢力,已然超過了盛唐之時,不論是疆土範圍以及影響力,都是如此,畢竟在高原上已沒有一個統一的強大的對手威脅。
對於近些年取得的成果,也不能光聽彙報,劉暘呢,就是代表劉皇帝前去檢視一下,身臨其境,看看如今大漢疆域的極限在哪裡。
同時,皇十一子劉曉也被劉皇帝留下了,原因是劉皇帝疼兒子。劉曉也才十一歲,身子素來就羸弱,前面幾個月的旅程,一直熬着,沒有叫過苦累,但是,劉皇帝還是擔心讓他繼續跟下去,會扛不住,於是把他留在靈州休養。
至於其他人,就沒這個待遇了,只能咬着牙,忍着西北的狂沙厲風,埋頭隨駕起行,默默趕路。的
自靈州南下,沿着黃河上游前進,至中衛縣渡河。中衛縣乃是黃河上游的一大通衢,但荒廢許久,朝廷復置官員管理也還是近十年的事情。境內渡口密佈,也是後世“黃河九渡”的來歷。
過中衛後,便徑直西行,沿着沙漠邊緣,順着長城,向涼州方向趕路。沒有多少耽擱,也沒有駐足留戀的興致,滿目的荒涼,若是平時也就罷了,在此冬季,大漠戈壁也只能讓人敬而遠之。
狹長的河西走廊,除了風,就是沙,乾冷的空氣,森寒的溫度,讓人極其不適。過去奏章上所報,呈現的那些往來的商旅、駝隊,全然見不着。
或許有不逢時的緣故,但總歸讓劉皇帝覺得單調,而就如大臣們所提醒的那般,西巡走得太不容易。
等抵達涼州州城姑藏的時候,已然是十一月中旬了,而隨駕的八千餘人,累倒、病倒了近三成,,甚至死掉了上百人,大多是因爲水土不服,牲畜同樣凍死、凍傷不少......
事實證明,在大自然的偉力面前,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了,就一個西北尋常的氣候,就讓劉皇帝的行營折損了這麼多人!
而劉皇帝自己,同樣不好受,他本就忌冷,再加上一雙老寒腿,哪怕盡力飽暖,實際上也是一路煎熬。
也就是抵達涼州後,有城池,有房舍,有棉榻,這些方讓他好受了些。河西布政使盧多遜很體貼,各項事務,安排得是妥帖到位,省卻了不少麻煩,讓劉皇帝誇獎了一番。
劉皇帝忍不住把自己這次西巡,與隋煬帝西征吐谷渾聯想起來了,然後不得不感嘆,那真是個暴君。幾十萬人走青海,翻山越嶺,那纔是真正的絕域險途,死傷無數,與之比起來,劉皇帝自覺還是自己理性一些......
不過,駕臨涼州之後,老問題擺在了劉皇帝面前,還要不要繼續走下去,要知道,從姑藏到陽關,直線距離都還有約一千三百里了。
不得不說,親身經歷過後,在現實問題面前,劉皇帝終究還是遲疑了。不過,倘若就此收回成命,放棄西巡,那他顏面何在,此前放出的“不到陽關不回頭”豈不成了空話,之前吃的苦受的罪豈不白廢?
但是,倘若繼續西進,行營將士,隨駕文武,只怕又該生出些波瀾了,哪怕他們不敢表現出來,心中總歸有想法的。
同時,劉皇帝自個兒的雙腿,那陣陣的隱痛,也在提醒着他,勸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