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拂過潢水河,東北亞的高原草場,大多煥發生機,臨潢府內外的山水也多增添綠意。在這充滿生機的時節裡,遼上京城卻沉浸在一片哀傷的氛圍中,哀傷之中,不乏緊迫與壓抑。
上京城已然戒嚴了快一個月了,仍舊看不到重新開放的兆頭,只不過城上白幡高豎,城內素帶密佈,大量的遼國宗室、貴族、將帥、首領在畿外趕回,也都被限制在城中,許進不許出......
造成這一切的原因很簡單,遼國皇帝耶律璟死了,死得很突然,也很意外。對任何一個國家而言,皇帝與首腦的去世,都是重大事件,往往伴隨着政治動盪,稍有不慎,就是一場變亂。
對遼國而言,情況要更加嚴重些,因爲皇帝耶律璟屬於非正常死亡,並且死於刺殺。秉政遼國近二十載的耶律璟,也算這個時代的翹楚了,身上籠罩着權勢與榮耀的光芒,屬於那種能夠攪動歷史風雲的大人物,死法卻很憋屈,甚至顯得荒唐。
至於死因,尋根究底,還在於他個人的性格與作風,對於內侍等親近之人,太過嚴苛、殘暴,視之爲奴隸。
執政後期的耶律璟,由於長年酗酒,再加承受的內外壓力,使得精神狀態極不穩定。一方面,堅持秉政近二十年來體恤臣僚、愛護百姓的作風,另一方面,對於身邊的內侍也越發苛刻暴虐,動輒打殺
當初,連劉皇帝知道這些情況的時候,都有些不解,耶律璟的兩面性反差太明顯了,對外人都能寬容和善,爲何對隨駕甚至貼身伺候的侍從,那般嚴刻。思來想去,除了他本身的精神與心理問題外,大概就是真沒把那些內侍當人看了......
當然,站在旁觀者的角度,劉皇帝能夠做出冷靜客觀的判斷,甚至評頭論足,乃至嘖嘖稱奇。但他自己或許沒意識到,伴君如伴虎,他的近侍之人對他的畏懼又何曾少過,這麼多年,劉皇帝身邊因爲各種原因獲罪的人同樣不少,丟了性命的更不知凡己。只不過,劉皇帝不像耶律璟那般狂躁,不興無名之怒,纜開殺戒......
而耶律璟呢,在與劉皇帝在白水濼會見返回上京後,表現得更加癲狂了,對身邊的內侍也更加不信任,三兩月間,身邊伺候的人,又換了一遍。而被替換的人,非死即殘,要麼獲罪流放,基本沒有善終的。
這就使得,待在耶律璟身邊,就像在進行一場恐怖遊戲,隨時隨地都可能獲罪,遭遇生死危機。內侍們人人自危,精神壓力同樣大,這樣會導致什麼結果,是可想而知的,於是,在長久的壓抑之中,爆發了......
開寶七年12月23日郊祭那一夜,耶律璟就如往常一般,飲酒享樂,宿醉而眠,或許是心情好,頭一次沒有責斥內侍,還特意賜了一些酒肉,以示恩賞。
但是,就在隔夜清晨,耶律璟醉倒後不久,受賞的兩名近侍,善德與奴裡,在收拾好殿帳事宜後,拔出耶律璟的貼身金刀,行刺殺事。
醉得深沉的耶律璟,根本沒有任何防備,也沒有任何反抗的能力,被連刺三刀,刀刀致命,稀裡糊塗地就告別了人世。死得還算安詳,至少沒有感受到多少痛苦......
那把金刀,耶律璟用它親手處決過內侍,最終也是它,被兩名內侍用以弒君,其間因果輪迴,也着實令人唏噓。
善德與奴裡兩名內侍,屬於契丹後四部人出身,曾是皮室軍卒,參與過漢遼大戰,事發半月前,不幸地被選拔爲御前侍從。
兩個人算得上是激情殺人,弒君之後,冷靜下來,自是惶恐不已,趕忙出逃。倉皇之際,難免不露馬腳,被飛龍使女裡撞見,感覺到不對勁,攔下察問情況。發現二人身上殘留的血跡後,二者悍然發難,被女裡以及幾名衛士拿下。
其後至御帳請見,才發現皇帝耶律璟已然作古,鮮血染紅了胡牀。女裡只是一個小小的飛龍使,但面對這種驟然發生的變故,卻起了大作用,也覓得一個上進的機會,緊迫之間,他與負責宿衛的殿都點檢耶律夷臘商議應急安排。
皇帝遇刺身亡,耶律夷臘責無旁貸,正自驚惶,心神無屬,竟被一區區女裡拿捏得死死的,全無意見,聽其安排。
二人商議,御營戒備,封鎖消息,同時通知有威望的貴族大臣,前來主持事務。正常情況下,通知越王耶律必攝,是最合適的人選。他不僅是耶律璟的親兄弟,還素有賢名,且十分被倚重。
但是,女裡卻通知了另外三個人,齊王耶律賢、北府宰相耶律賢適以及侍中蕭思溫。這就有些講究了,當下遼國的權力中心,有四貴,分別是越王耶律必攝、南院大王耶律斜珍、北樞密蕭護思、北府宰相耶律賢適。
即便要找人收拾局面,怎麼都輪不到耶律賢適的,縱然耶律必攝、耶律斜珍都不在,還有北樞密蕭護思在。但女裡恰恰只通知了上述三人,用心可見一斑。
耶律賢的身份,就天然具備敏感性,再加上被封齊王不久,聲望正處上升階段。蕭思溫因爲當年檀州之戰的慘敗,喪師失地,又因爲同太平王耶律罨撒葛、趙王耶律喜隱這兩名宗室叛臣的翁婿關係,一直不受耶律璟信任,頗爲排斥,蹉跎了好些年,纔有所起復,擔任侍中,也基本是虛職,沒有太多實權。
至於耶律賢適,文武雙全,被譽爲有匡國之才,這些年深受耶律璟信任,與耶律賢不只是名字只差一個字,私下裡關係向來親厚......
而齊王耶律賢,當時並不在行營,而是在上京北面的雲門寺禮佛,得知劇變,沒有絲毫猶豫,只帶了十幾名護衛,冒着風寒,直奔行營所在的黑山。
等耶律賢趕到行營時,那裡已是一派緊張氣氛,耶律賢適入駐御營,第一件事,就是解除了那種高壓的戒備狀態,以免人心猜測,但對皇帝駕崩的消息,卻加大了封鎖範圍。同時,將隨駕的右皮室蕭烏里只喚來控制住,解除其兵權,另由蕭思溫前去接替。
因此,整個行營很快就被耶律賢適等人控制住了,而耶律賢的到來,更使所有人有了主心骨。幾人秘密商議,繼續隱匿消息,控制行營,火速還京,維持局勢,以免騷亂。
接下來的事情,進展很是順利,回到上京城,仍秘不發喪,假皇帝命,使包括宮城在內,全城戒嚴,淨街淨市,連帶着諸貴族文武大臣,一概不得擅自出入。
待一切事務,基本料理得當,最重要的,軍隊的掌控權全部落入手中之後,方纔由耶律賢適出面,召集諸宗室、貴族、大臣,告之以皇帝遇刺崩殂的消息。
這個消息,對於遼國的大臣們而言,無異於晴天霹靂。畢竟是統治了遼國近二十年的皇帝,雖然有各種荒唐,各種令常人費解的行爲,秉國這麼久,突然死了,還是被刺身亡,這造成的衝擊,自然是巨大的。
消化這個消息,並不困難,也不需要多少時間,但緊隨其後,就是各種猜疑。聯想到耶律賢適等人的那一系列作爲,以太平王耶律罨撒葛、安平王耶律敵烈爲首的一干宗室還有耶律璟的心腹臣僚們,自然大加質問了,句句誅心,就差直指耶律賢適等人弒君謀逆了。畢竟,皇帝耶律璟的死太過突然,也太過蹊蹺了,陰謀論在任何時代都是有市場的。
雖然大局已然在握,但面對這羣情洶涌,耶律賢適等人,也大感壓力,尤其是被推到檯面上主持的耶律賢適。他們所倚仗的,乃是取得了先機,控制了大部分的軍隊,但是這種控制,只是亂中取便,實際並不牢靠,這種情況下,人心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