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多遜批判着趙普,在張德鈞針對向王寅武,在劉皇帝評估着臣僚們之間矛盾的同時,被盧多遜惦記着的趙普還在爲封禪事項操勞忙碌着。
大典日定在三月十日,而隨着日期的臨近,一切井然有序地鋪開,但氣氛也逐漸變得嚴肅緊張,
事到臨頭,反倒比此前的千頭萬緒更令人忙亂。
作爲大典的總導演,趙普承擔的壓力顯然是最大的,同時,這也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深度地參與一項事務。
過去不是沒有重點關注某事、某務、某政,
但像此番這般,
過問每一個具體細節,確屬首回,顯然,盡善盡美也是趙普的目標。
不同於大漢以往的朝會、祀天、祭祖等大典,那些典禮早就形成了一套固有的流程與模式,上上下下,包括能夠參與的人,都很熟練,即便有所變化,也只是正常的小範圍調整。
封禪則不然,這立國以來頭一遭,完全沒有經驗,哪怕在史冊古籍中能找到那些文字用以借鑑,但是,那文字描繪的畫面想要將之真實且更加完美地呈現出來,可就不是易事了。
沒有彩排,
場面還搞得這麼大,還得完美呈現,
這個完美,
還沒有一個具體的標準,以趙普統籌事務的能力,在這方面也是個巨大的挑戰。
暮色已降,春夜輕寒,宰相下榻處仍舊是燈火通明的。趙普坐下大案後邊,坐姿仍舊是那般端正筆直,幾道燭火微光只能照到他半張臉,而半張臉上能夠看到明顯的疲憊。
七八名“封禪委員會”的僚屬在下,二三人坐着,四五人站着,靜聽趙普吩咐。趙普也是不厭其煩,鄭重其事地,與衆人展開對封禪流程的梳理,完善每一個環節,深挖每一個細節。
“新到的大臣、使節,全部通知到位,不只要把章程告悉,還要明確一點,不論是誰,
都得按照章程來,
必須聽從指揮......”
“通知楊殿帥,從明日開始,封鎖來岱道路,禁止外來人衆,同時,對封禪路線進行戒嚴,以免聚集在周邊的閒雜人等,影響大典的籌備與展開!”
“大典過程中,所涉人事、器物、建築,全部再檢查一遍,當值的宿衛、儀仗,可以進入崗位待命了!”
“禮樂隊,車隊,繼續操練!還有那些道衆佛徒,再強調一番,務必按照章程走,這裡不是他們超然物外的地方......”
“廁所糞坑興修得如何了?道路野地間的牲畜糞便清理得如何?這臭氣漫天,必須儘快解決!”
“.......”
事無具細,趙普是一條一條,把所有能夠涉及的人事物都考慮進去,一件件地做敦促安排,而下屬們,則筆速如風,埋着頭拼命記錄。
就連大典日當天,每個人的站位,都畫了一張圖,要求傳達出去。當然,在整個規劃中,那些固定的站位、職守,並不是什麼難題。
難點在於,整個過程是動態的,劉皇帝先要驅車前往封祀壇拜祭,然後才登山,其後還有下山南行樑父,其中周折與麻煩遠非尋常祭祀可比。
所幸,這些流程需要分三天進行,不是要求一天之內完成,也給了一些調整的餘地,但即便如此,整體而言,仍舊是緊迫的。
“大典將近,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所有事項,要徹底展開落實!還需諸位,戮力同心,完成大典。
本相還是那句話,可以忙,但一定不能亂,尤其是陛下祭禮過程之中!爲了大典,朝廷投入巨大,陛下密切關注,諸位也忙碌日久,事到臨頭,更容不得出一絲差錯,以免前功盡棄。
這件差事,辦好了,諸位都是有功之臣,辦不好,那麼本相就當親自向陛下請罪了......”
趙普言罷,目光侵略性極強的看着這幹僚屬,所有人本就不輕鬆的表情變得更加嚴肅了。類似的話,趙普也不是第一次說了,但一次比一次直白,一次比一次嚴厲。趙普固然有壓力,但這份壓力也被他轉嫁給所有負責大典的職吏,一起煎熬着。
一批人聽候完吩咐,有序退出,又換一批人入內,接受指示,循環往復,然後又是趙普對一些重點環節、負責官員進行特別交待。
通過這種頻繁瑣碎的接見、安排,沉溺於工作之中,似乎也能緩解焦慮。夜已漸深,一名疲憊的僚屬恭敬地告離困頓的宰相,沒有片刻歇息,通事郎彙報,欽天監令王處訥來了。
沒有做什麼調整,當即吩咐傳見。王處訥在大漢朝中也算個名人,技術性官僚,擅長星曆、占候之學,身上帶着一些神秘的光環,被很多人視爲天師。
當然,劉皇帝重視此人,還是因爲他實際的作用與功勞。這麼多年,王處訥對大漢最大的貢獻,便是對皇曆的完善,到如今,大漢的《應天曆》已經出到第四版了,且越發完整、準確,都是在王處訥的主持下研究編寫的。
曆法這個東西,或許並不那麼起眼,但於民生而言,卻是不可或缺的,不只起一個記時日的作用,更在於指導百姓的日常生活,涉及民生的方方面面。
因此,劉皇帝一向重視,而王處訥也因此功,在欽天監的位置上,一待就是二十年。職位雖然沒有提升,職位之外的各種待遇卻是異常優渥,且完成了許多在天文星學上的研究成果。
而在欽天監任上一待二十年,這樣的情況,在大漢大抵也就那麼幾例了,能夠例舉出的,只能往太醫院、三館這樣的衙司去尋找了,當然,也只有這等專業性強的職司纔能有如此穩固的職任現象。
此番封禪泰山,作爲欽天監,王處訥自然也參與其中,很多前期的準備,也參考了他的意見。
已是深夜,趙普召其來,自然事涉封禪。命人奉茶,趙普也不脫離帶水,直接嚴肅地問道:“王公,你可確定,十至十二日,氣候良好?”
具體舉行典禮的時日,就是聽從欽天監的意見後,最終確定的。而這一點,也尤爲重要,天氣更是最值得重視的一個問題。
要知道,前兩日,才下過一場小雨,都說春雨貴如油,但對趙普來說,他是寧願這半個月都是無雲無雨的。
面對趙普又一次詢問,王處訥老臉上沒有一絲不耐,但或許也正因爲這種反覆的確認,反而不敢保證了。
在趙普那審視的眼神下,王處訥沉吟了下,道:“稟相公,依照老朽與僚屬們的觀察測算,大典當日,應當無虞!”
那一抹遲疑,顯然被趙普抓住了,麪皮抽動了下,看着這老朽,最終還是沒有像其他僚臣一般過於苛責。
雖然,他要的只是一個確定的答案,用以提氣,堅定信心,但或許也正是這份關心則切,反而讓王處訥不自信了。這回答,也越發趨於保守了。
“王公與欽天監吏們的判斷,素來準確,少有差池,本相還是很相信的!”沉吟了下,沒有放狠話,反而溫言安撫道:“這麼晚了,相召叨擾,還望包涵!”
“相公言重了!”王處訥應道。
沒有什麼空閒廢話,很快王處訥便離開了,似乎並不願意同這個宰相打交道。而趙普,也沒辦法,也能寄望於欽天監那些專業人士的判斷,沒有問題了。
開寶十二年三月初十,屬於劉皇帝的封禪大典正式開始,由泰山之陽的封祀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