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瞭解情況之後,徐熙沒有多說什麼,他們高麗太子已經丟臉了,就更不能讓這小小的管事看笑話了。因此,只是澹澹地說了句,稍後自有金銀送來,然後便冷着張臉,平靜地引着王伷離開。
離開之前,王伷還鬧出了點幺蛾子,希望徐熙能夠幫忙把那名抵押的婢女再贖回來。對此,哪怕以徐熙的沉穩多智,也差點破防,不鹹不澹地回了一句,依照漢法,是嚴禁民間人口買賣的,莫非殿下想要違犯漢法。
而王伷則趕忙表示,不敢違法,只是“人才租借”,順便讓大漢士民欣賞他們高麗美人的歌舞才藝。雖然事實如何,心裡都有數,最終,徐熙還是果斷拒絕,直接拉着王伷離開,把王伷的手腕都捏出了紅印子。
“這就是高麗未來的國王?”牡丹坊內,管事自樓上看着被徐熙“押”上馬車的高麗年輕太子,不禁嘖嘖感嘆一句。
雖然對牡丹坊來說,王伷實在是一個完美的顧客,但縱觀他前後的表現,管事也不由對高麗國的未來感到好奇,對高麗國民示以同情。
“把今天的事上報!”不帶多少誠意地感慨了句,管事扭頭對身邊一名始終沉默着小廝吩咐道。
“是!”小廝拱手一禮,暴露出的手臂上隨着動作展現出虯勁有力的手臂,這顯然不會是一般的隨從。
都知道牡丹坊背景深厚能通天,然而大多數人並不清楚背後的靠山究竟是誰,只是人云亦云、從衆隨流罷了,而人們對於這些帶有神秘色彩的背景故事,也往往抱有極大的好奇。
說出去或許很多人都不信,牡丹坊幕後操控的乃是皇城司都知王守忠,也就是皇城使張德鈞的長子。
大漢最臭名昭着的特務機構,由宦官掌權的秘密部司,卻默默支持着大漢的文化事業,還能搞出格調極高的已然成爲東京一個文化符號的牡丹詩會來,若是讓那些爭先恐後慕名而來的文人士子得知背後的真相,只怕什麼道行操守、品德信念都要崩塌了。
“這就是高麗未來的國王嗎?”同樣的,簾幕遮擋下顯得有些幽閉的馬車車廂內,徐熙看着仍舊一副慵懶表現的王伷,心中默默嘆息一聲。
答桉顯然是註定的,自從高麗孝和太子早逝後,王伷便是王昭唯一的兒子了,名正言順,更重要的是,眼下也沒有任何其他選擇的餘地了。
哪怕再是沒心沒肺,在徐熙這樣的目光注視下,王伷也有些尷尬,甚至忐忑。當然,忐忑的,是怕徐熙問怎麼會欠那麼多錢,要是傳回國內,傳到國王王昭耳中,那麼,那樣的後果王伷都有些不寒而慄。
“徐侍中,時下並非入貢時間,你怎麼親自來東京了?”大概是爲了接觸尷尬,王伷主動開口打破沉默。
聞問,徐熙眉頭微緊,反問道:“殿下難道沒有收到國內消息?”
“什麼?”王伷微愣。
見他這一臉茫然的表情,徐熙存疑的同時,心中也不由得升騰起一股怒氣。壓抑着心中的失望與不滿,徐熙沉聲解釋道:“五月底,陛下已然山崩!”
“哦!”王伷應了聲,然後就彷佛一道霹靂在腦海中閃過,面色激動:“你說什麼?”
或許對王伷震驚的反應感到滿意,徐熙又鄭重地重複了一句。
“怎麼會這樣?”王伷有些不敢置信,喃喃自語,然而那雙眼睛卻逐漸亮了,變得靈動起來。
在那一瞬間,哪怕是王伷,其心路歷程也經過繁複的周折,他對王昭雖然恐懼,但畢竟是其父,是他最爲依靠的支柱,沒有那個強悍的父親,哪有他在東京的逍遙。
當突然得知山崩的消息,王伷也實在措手不及,內心開始涌現出強烈的不安情緒。但是,身旁的徐熙,似乎給他帶來了一份安心。
冷靜下來後,王伷慢慢反應過來,王昭死了,那高麗國怎麼辦?帶着些淚眼,眼巴巴地望着徐熙,王伷試探着問道:“那徐侍中來大漢,是爲了......”
徐熙也觀察着王伷的表現,見他這又是期待、又是忐忑的表情,輕嘆一聲,而後肅容道:“國不可一日無君,臣代表朝廷前來,迎殿下回國舉哀奔喪,皇都臣民正等待着殿下回京繼位,承襲高麗大業!”
王伷的眼神更亮了,不過很快有些不自信地說道:“我,我,行嗎?”
這反應,明明就渴望着,只是壓抑着。
徐熙大抵也明白其心情,沉聲道:“殿下乃是高麗太子,是陛下唯一的繼承人,由您繼位,名正言順,就是大漢,也會支持的!”
聽徐熙這樣說,王伷終於安心不少,甚至輕輕地吁了一口氣,而後問道:“那我們現在當如何?”
徐熙直接道:“大漢朝廷應當也收到消息了,事情緊迫,怠慢不得,臣當陪同殿下進宮,向漢帝請辭,取得冊命敕書。只有這樣,殿下回國繼位,纔會穩定順利!”
“徐侍中說得是!”王伷連連點頭,一副聽從徐熙意見的態度:“一切,都拜託徐侍中了,他日,王伷必有厚報!”
徐熙因爲出身名門,又有多次出使大漢的經歷,熟悉漢學,又在高麗國內的平叛戰爭中立有殊勞,因此在如今的高麗上層,已經有了一定威信,否則,也不會才三十歲出頭,便成爲高麗重臣了。
對於徐熙,王伷還是比較信任的,不只是因爲王昭的提拔,也因爲大漢皇帝對徐熙的評價也很高,有這層關係在,久居開封的王伷,深深迷戀大漢繁榮的他對徐熙也自然倍感親近。
當然,更重要的則在於,他雖然是高麗太子,想要繼位,也是少不得臣下的支持,而眼前,能夠接觸到的也只有一個徐熙了。
當事情定下之後,馬車內沉默了下來,兩個人都默默地思考着。
徐熙考慮着高麗的未來,漢麗之間的關係走向,雖然有些難以接受,但王昭死後,於高麗國而言,是有好處的。
國內的政治環境會得到改良,氛圍會變得寬鬆,不會讓每個人都像過去那般戰戰兢兢,高麗的朝局也會走向正常,變得健康。
同時,大漢朝廷那邊,想來對於高麗的戒備與敵視也會放鬆一些,過去的這些年,在朝廷的教育下,高麗已經吃了太多苦,經歷了太多傷痛了,其源頭,還在於王昭那個強勢的君主。
可以說,王昭一死,宇內同歡。就徐熙所知,哪怕如今的開州還處在國王崩逝的默哀之中,但很多人已然在暗自慶祝着,喜極而泣都不誇張。
至於高麗的未來,想到這兒,徐熙又不由瞥了眼王伷,只能默默安慰着自己,一個相對弱勢的君主,對高麗來說,未必不是好事。哪怕荒唐一些,只要不侵害國民便好......
王伷呢,也沉浸在王昭之死帶來的衝擊中,少許的哀傷過後,心情卻不免澎湃起來。他當然沒有什麼大志,但是,即將成爲高麗的國王,顯然是件值得激動,值得慶賀的事,此刻,哪怕東京的繁華,都難阻止他回國的迫切心情。
而想到開封,聽着馬車外始終不停的喧囂聲,王伷又有些意興闌珊,呢喃道:“可惜,就要離開東京了,也不知什麼時候還能再回來......”
感受到王伷語氣中的不捨之意,徐熙有些忍不住,說道:“殿下,東京固然美好,但這畢竟是大漢,而非高麗!高麗國民還等着你,高麗江山還需要你肩負責任,萬萬不可流連於此啊!”
“徐侍中說得是,我知道了!”王伷有些敷衍地回答道。
不過,眼珠子轉悠了下,徐熙的話卻是給他提了個醒,東京畢竟是大漢的地盤,這裡雖好,卻束縛太多,他一國太子,竟然還得受那區區商賈的氣。
如果把開州,也效彷東京發展,那麼,在自己的地盤上,還不是自在逍遙,想到這些,王伷似乎找到了目標一般,年輕的面龐間都多了幾分雀躍。
徐熙在旁見了,心中默然:“東京不愧天朝帝都,上國京邑,卻不是個好地方啊......”
堂堂的高麗太子,竟被“腐蝕”成這個模樣了,這對高麗國而言,實在稱不得好事。而事實上,這些年,像王伷這樣的人,在大漢京師並不少見,有太多的異邦貴族流連於那絢麗的浮華,而流連忘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