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皇帝上朝的地方紫宸殿,洛陽乾元殿那是大朝、大典舉辦的地方,像這種尋常時候的小朝,劉皇帝選定了紫宸殿。雖然比不得乾元殿蓋世的宏偉壯麗,紫宸殿也是洛京皇城內比較大的宮殿羣了。
紫宸殿內,劉皇帝依舊高高在上,俯視羣臣,文武百官,都乖乖巧巧地恭立在殿中。當然,像這樣的小朝會,不是所有朝臣齊聚,依《會典》制,除了政事堂宰臣、禁軍三衙以及一些特殊差遣、勳階官之外,下屬諸部司衙都是照期輪番上朝奏事,否則百官到齊,光議事就得浪費不少時間。
不過,在過去的二十來年,由於劉皇帝下放權力,久不上朝,這項典制並非有得到貫徹落實,朝政還是由政事堂負責處理。
比較出奇的是,在最近半年,劉皇帝上朝的頻率明顯增高了,縱然不像早年那般勤快,每個月也總有那麼五六次。
日頭已高,和煦的春光鑽入殿中,卻給大臣們的心情帶不來多少輕鬆與和明媚,見禮完畢,都靜靜地等着劉皇帝發話。
劉皇帝呢,則做出一派自認爲輕鬆的姿態,笑了笑,道:“有些日子沒上朝了,朕今日心情不錯,先不談國事了,給衆卿講個笑話!”
此言一落,衆臣面面相覷,不知所以,老皇帝又要出什麼幺蛾子了?疑惑的同時,心中都下意識地增添了幾分小心。
“臣等恭聞陛下垂訓!”趙匡義出列,拱手道。
“不要這麼嚴肅,就是講個笑話,娛情罷了!”劉皇帝擺擺手,悠悠然地說道:“也不復雜,朕昨夜做了個夢,夢到了前漢武帝劉徹,當然,是人到晚年的武帝。
不得不說,那股蠻橫跋扈,剛愎自用,實在有些令人生厭。滿頭蒼蒼,明明已然衰老遲暮,卻仍然自負多猜,狂妄無比,竟然讓朕給他行叩拜之禮。你們猜,朕是如何迴應的?”
聽劉皇帝沒頭沒腦地說這麼個夢,所有人都訝然無比,然而,臉色都逐漸凝重,這故事沒有講完,就已經透着一股不尋常的意味。
“武帝功德蓋世,但陛下功德遠勝之,即便夢中相見,也該是武帝向陛下行禮!”王著主動應道,想要當這個捧哏。
而劉皇帝聞言,瞥了他一眼,輕聲道:“你說這話,也是把朕當成武帝了?”
“臣不敢!”一聽這話,王著頓時抖似篩糠,腦中瘋狂示警,危險!心中暗道,壞了,又搭錯話了。
不過,劉皇帝卻沒過於計較,只是繼續講述道:“朕原本敬武帝也是一代雄主,功績甚偉,爲我中國開疆拓土,使強漢屹立於宇宙蒼穹,無人敢纓鋒芒。
然而,他卻不依不饒,在朕面前誇耀他的功績,什麼更化改制、推恩令、大一統,什麼北逐匈奴、南平甌越、遠拓西域,是那般洋洋自得。
結果朕只兩個問題,便讓他啞口無言,無地自容。諸卿且猜猜,朕說的是哪兩個問題啊?”
這一個問題,不管是李昉、趙匡義、王祐、呂端等宰臣,還是其他文臣,都面色大變,顯然有所猜測,就是楊業這個新任的兵部尚書,也若有所思。
如果說第一個問題還有王著敢搭話,那麼這一個,所有人都不敢開口了,都緘默着,只希望劉皇帝這“興致”能快點過去。
見無人作答,劉皇帝掃了一圈,落到太子劉暘身上,道:“太子說說看。”
劉暘聞聲身體一繃,出列拱手道:“恕臣愚鈍,實在不知!”
聞言,劉皇帝頗覺無趣,嘆了口氣,慢條斯理地道:“朕只問武帝,可還記得巫蠱之禍與罪己詔!諸卿恐怕是想象不出武帝的反應了,怒不可遏,而又慚愧無地,實在有趣!
至於功業之比較,朕只問他可知流求,可知南洋諸島?最終啊,這武帝是無話可說,拂袖掩面而走”
“哈哈哈”劉皇帝的笑聲並不高昂,卻在殿中震盪,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裡,只是,只有一個人的笑聲,就顯得有那麼些尷尬了。
劉皇帝也發覺了,低頭看去,他的臣子們,一個個緊繃着臉,表情凝重,甚至有落汗者。又瞧了瞧劉暘,他面色保持着平靜,但袖口露出的半隻手卻緊緊地握着,顯示着他內心的波瀾。
“怎麼都不笑,這個故事,難道不好笑嗎?”劉皇帝一副疑惑的模樣:“雖然荒誕,朕卻覺得挺有意思.”
劉皇帝在那裡輕鬆地笑語着,殿中羣臣可實在沒有這個心情,連附和賠笑,都格外勉強,倒是沉默不言更容易些。
見無人附和,劉皇帝的興致終於冷了下來,想了想,道:“罷了,只是戲談,聊作解趣罷了,就不提了!”
可以看到,隨着劉皇帝此言落,所有人都下意識地鬆了口氣。劉皇帝盡收眼底,不動聲色,又慢條斯理地道:“朕就再給衆卿講一則奇聞趣事吧!”
“說的是當朝之事,有這麼一名官員,做任何事情,從來都不自己動手。比如如廁,據說需要有四名侍女伺候,侍女還得是年輕美貌的,過二十的不要,一人執羅扇,一人捧香爐,一人拿廁紙,還有一人專門負責擦屁股
呵呵呵.衆卿覺得,此事奇不奇,此人怪不怪啊?”
殿中的大臣們,再度一臉錯愕之色,劉皇帝竟然把如廁這種污穢之事拿到金殿上來說,但是,機敏的朝臣們都察覺到了,有人要倒黴咯,好奇的只是,誰活得如此“精緻”?
劉皇帝沒有再笑了,環視一圈,語氣突然轉厲:“這說的是哪位臣工啊?是否在殿中,站出來,讓大家瞧瞧,也讓朕看看!”
言罷,殿中羣臣便開始東張西望起來。沒有讓他們等待太久,從朝臣後列中,走出一人,顫顫巍巍的,沒到中間,便軟倒在地:“臣有罪!臣有罪!”
“這是何人吶?”劉皇帝的目光彷彿刀子一般,刺向洛陽府尹呂蒙正。
呂蒙正也是滿臉惶恐,低頭抱拳道:“回陛下,洛陽府判官鄭緒!”
“洛陽府判官是幾品官啊?”劉皇帝又問道。
“從四品!”
“我當是多大的官,多高的品級!我倒很好奇,被四個人圍着,這屎拉不拉得出來!”劉皇帝奮力地拍了下寶座的把手。
這一動靜下,衆臣震顫,齊刷刷地俯首。而那洛陽府判官鄭緒,則磕頭不止,嘴裡依舊呼喊道:“臣有罪!臣有罪!”
見狀,劉皇帝身體前傾,表情竟然顯得有些猙獰:“朕更好奇的是,你洛陽府的判決書文,是不是也由別人代筆的?”
這下,鄭緒嘴裡換了吐露的字眼:“臣該死!臣該死!”
殿中一片沉默,空氣都幾乎凝固了,只剩下“臣該死”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劉皇帝坐直了身體,輕聲道:“衆卿也聽到了,這鄭緒一直說他該死,既然他也覺得自己該死,那朕就成全他。”
“殿中衛士,將此人,拖出去斬了!”
“是!”
在鄭緒淒厲的“饒命”哀嚎中,堂堂的洛陽府判官,就這麼結束了生命,上朝之前,沒讓家人準備好一方棺材,就沒先見之明瞭.
“你這個洛陽府,是怎麼做的,連手下人都教育不好?”鄭緒被斬,劉皇帝又把矛頭轉向履任不足半年的呂蒙正。
呂蒙正一張臉緊繃着,應道:“臣有失察失教之罪,請陛下治罪!”
“罰俸半年,以觀後效!”
“謝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