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祐五年四月二十一,漢帝降詔,以端明殿大學士顏衎爲河東布政使,翰林學士竇儀爲河東按察使;興捷軍都將王彥超爲河東都指揮使。
同時,政事堂、樞密院,各揀幹吏,急上河東赴任,如此,也拉開了中央朝廷對地方軍政正式插手涉足的序幕。與以往不同,此番朝廷的觸角,直接深入到州縣,人事任免,職位調遷,皆總於朝廷。
削藩只是手段,軍政分離,加強中央權威以及對地方軍政的控制,纔是目的。穩步落實,如無意外,三兩月內,河東軍政將煥然一新。
比起朝廷對淮南新佔之地的改革嘗試,河東的改制要矚目得多。
……
“陛下,金陵來報,宋齊丘死了!”王景崇再度進宮,奏上一則劉承祐比較感興趣的消息。
“哦?”正與馮道相談的劉承祐聞訊,果一副興致盎然的模樣,問道:“他不是被李璟放歸九華山休養了嗎?聽聞其雖年近古稀,但身體素來硬朗,只怕不是正常衰亡吧!”
“陛下英明!”王景崇說道:“密探所得,李璟將宋齊丘幽居於九華山,不久前,絕其食,致其餓亡!”
“呵呵!”劉承祐不禁笑了笑,道:“都說李璟仁德心慈,對這元老宿臣,何以如此狠毒,垂垂老朽,飢餓致亡,可比白綾毒酒,要痛苦得多!”
王景崇則繼續道:“另外,李璟在宋齊丘死後,下令,奪其名爵,以窺伺謀逆罪之,諡醜繆!另,遭貶的陳覺、李徵古,亦誅死!”
聞言,馮道不禁唏噓:“宋齊丘聲名盛於南國,機變如神,號稱可當十萬,一時顯赫,權傾朝野,到了卻不得善終,身後定論惡名,誠可嘆也!”
劉承祐則稍微琢磨了一會兒,說道:“殺宋,誅陳、李,看來,淮南一戰,對李璟影響甚大啊,以致不顧其虛名,痛下殺手!宋齊丘一死,宋黨可謂連根拔起,再無起復可能,這是嚐到放任黨爭的苦果了......”
“陛下,如此一來,僞唐消黨禍,向使其上下一心,而圖復起,對大漢而言,不是好事啊!”馮道提醒劉承祐道。
點了點頭,算是認可馮道的看法,但劉承祐並沒有表現得太過憂忌,說:“若徵淮之前,其能改革,控制黨爭,朕還當真會有所顧忌。但時至如今,晚了!而今僞唐朝堂,是什麼情況!”
“自韓熙載拜相以來,總領國政治,北方士人官吏得到重用,馮延巳仍居相位,但似乎有意避其鋒芒。北人當政,韓熙載提議改革,進興國十策,李璟已允之......”
劉承祐忍不住摸着自己的短鬚,輕笑道:“這韓熙載,終於有機會,一展所長了!只可惜,未得其君,也不逢其時啊!他那興國十策,朕前番就有所聞,無一不是針對僞唐官僚、勳臣、豪族、商賈,改革稅收,消特權,惠百姓,無一不是鍼砭時弊,利國利民啊!”
“這韓熙載,確是一人才!若讓其改革成功,則必富其國,強其兵,不可不引以爲戒啊!”馮道向劉承祐發起警訊。
看着馮道,劉承祐平靜地說:“如今之僞唐,痛失淮南,其統治根基只餘江東半壁及江西一地,李璟如今重用韓熙載爲首的北方士人,以其坐大,雖統一政令,但南人豈能甘願?韓熙載之革新,奪其私利,無異於對江南官僚勳貴行剜肉之舉,痛徹心扉。看着吧,僞唐政局,必有反覆,李璟能否彈壓得住,都是問題!”
“陛下目光如炬,真知灼見,令人佩服!”馮道恍然,滿臉的感慨,拱手道。
“再者!”劉承祐說:“縱使韓熙載改革成功,李璟頂住反噬,所積之錢糧財貨,豈不正好向大漢進貢?”
當然,劉承祐還有一個想法沒有表露出來,那就是,異日漢軍攻取江南,對於僞唐時弊,也必定會進行一番改革,對江南的土地、財貨等社會資源,定然會有一個重新分配。韓熙載所爲,在劉承祐看來,甚合他意,算是替他試行。
甚至於,劉承祐有這樣一個想法,平南之後,若是韓熙載還活着,便讓其人繼續,革新除弊。
“陛下,還有一事!”王景崇道。
“說!”
“李景遂力辭儲位,李璟終允之,改封僞燕王李弘冀爲嗣!”王景崇稟道:“不過據聞,李弘冀性格剛暴戾,入住東宮之後,擅斷跋扈,屢有逾制,又私結軍將,不討李璟歡心。”
敲了敲案面,劉承祐說道:“原以爲,這儲位之爭,會引起一陣大的風波,沒曾想,卻是以這樣的結果告終!那李景遂,當真掃人雅興啊!”
擡眼,掃過馮道與王景崇,微微一笑:“不過,一個不討君主歡心的太子,會有什麼結果?”
聞言,馮道與王景崇,都忍不住配合着,笑了出來。
“金陵那邊的消息,繼續盯着!”劉承祐朝王景崇揮了下手,又瞧向馮道:“遣使去金陵,向李璟催要歲貢,朕撤軍之前,允他先貢一部分,而今夏收將至,得催他一催!”
“是!”
“使者人選,不知陛下屬意何人?”馮道先請示道。
劉承祐琢磨了一會兒,突然問道:“那鍾謨,現在何處?”
對此,無人能答,一個被扣留的唐臣,押還東京,沒有多少人會在意。
“臣立刻去查問!”見皇帝面有不悅,王景崇趕忙應道,得允後退下,匆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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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道問:“陛下是打算用此唐臣爲使?”
“是有此意!”劉承祐擡指,說:“當初李璟遣使求和,鍾謨與李德明二者,李德明投順,爲我朝積極奔走,促成和議。鍾謨自矜名節,緘默寡言,但朕觀之,卻也不失爲一識時務者,只是放不下面子罷了。朕有意用之......”
“放其南歸,只恐其不復北還!”馮道說。
“那,朕只能祝願他,能爲唐廷所納,委其一個大點的官職了!”劉承祐輕笑道。
聞言微訥,馮道不由捋了捋白鬚,似有所得,卻實在有些摸不準皇帝的想法。
“對了!”劉承祐變了個話題,對馮道說:“有一事,朕想聽聽馮卿的看法!”
“陛下請講!”
劉承祐說:“朕收到奏報,說河陽節度使李暉,在河陽任上,貪瀆不法,壓迫生民,以致怨聲載道,馮卿以爲如何?”
聞言,馮道老眉頓時就鎖了起來,小心地瞟了皇帝一眼,這河東事尚未了結,又打算朝河陽動手了?前番,皇帝明明說過,河陽等州鎮,先不急。
當然,相比於河東,河陽三城雖當要衝,拱衛洛陽,但份量要輕得多。真正讓馮道在意此事的原因,是河陽節度使李暉,乃他馮老相公舉薦的,他就不得不多想想,皇帝以此徵詢自己意見的目的何在。
考慮幾許,馮道說道:“陛下,李順光乃高祖舊將,開國老臣,素以忠良聞名,在鎮數年,也未嘗有違逆朝廷的舉動。臣聽聞,其好虛名,說其以小惠士民以邀虛譽,臣信。但若說其有什麼大奸大惡,老臣以爲,陛下或可派人前往河陽查察......”
聽其言,劉承祐頷首:“馮卿之言有理,當使人查證,爾後再斷!”
“陛下英明!”
瞟了馮道一眼,見這老兒有些心神不定,劉承祐放其回堂,卻無意再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