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一隊的大內侍衛,嚴密地守備在御帳周遭,夏夜昏沉,幽暗的燈火映照下,衛士們的面龐間都透着一種嚴肅與警惕。侍候在側的宮人都小心翼翼的,輕手輕腳,不敢發出大的動靜,以免影響到皇帝的沉思。
坐在木所制的御案後,劉承祐表情漠然,黝亮的雙目之中卻透着凝思,案上略微散亂地堆疊着幾十封密報,都是出巡這段時間,朝中的形勢,最主要的,是宰相李濤的一系列表現,爲政斷事,決策用人。
如今,抽出時間,認真地好閱覽瞭解一番。深沉而嚴肅的思考,開始在腦海中打轉。對於李濤,總體而言,劉承祐還是比較滿意的,才幹雖然無法用經天緯地來形容,但這確實是個有能力的大臣,沒有能力,也不會被劉承祐放在這個位置上來,在他的主理下,國政也在平穩運轉。
說起李濤,不知覺間,作爲大漢的宰臣,已然十載了。國初之年,杜重威據鄴都叛,平叛大軍將帥不和,以致不得進展,李濤因爲剖析局勢極有見地,又力諫親征,被劉知遠看重,與竇貞固一道,拔爲宰臣。當然,劉知遠也有用李濤這樣的前朝大臣來制衡彼時越發驕狂的河東元臣。
不過,在後來的多年中,李濤雖位列宰輔,但一直被壓制着。初期有楊邠,屬於被欺壓的對象,後面又是馮道,老狐狸滑不留手,直到近兩三年,馮道告老病故,才成爲首相。
李濤的辦事能力,是很不錯的,初上位時,也不失謹慎,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難免發生一些變化。當上皇帝后,隨着帝位的穩固,權力的集中,劉承祐自己都自己都在變。而李濤掌握大權之後,有所改變,也很正常。
多年以來,李濤一直兼管着吏部,提拔任用了一大批的官員,當上首宰之後,那些人也成爲了他有力的支持者。
作爲宰相,想要做事,手下需要支持,需要一些可用的人輔助,這是可以理解的。但問題是,這兩年,李濤提拔的人,有些多了,內外大吏職官,有太多打着李濤印記的人得到委任。
即便李濤管着吏部,有組織委任之權,達到一定程度,也會引起劉承祐的疑忌,在他心中,是有個底線的。
有鑑於此,劉承祐已經有所警告了,去歲開封府尹之職的討論,北巡期間,李浣的調任,涉及淮西、河北諸職的安排,都有暗示的意思。
即便如此,從李濤近來的表現看,斂權的行爲,似乎仍未收斂......
拿起一張密報,講的是李濤與王樸之間的衝突。王樸的作爲,固然有待商榷,但李濤的反應,也有些過激,作爲當朝首宰,協調內外,不想着消除矛盾,反而主動激化,相互攻訐,卻顯得少了幾分容人雅量,既然失朝廷體統,造成的影響也不好......
當然,還是那麼一句話,當他心裡對一個人存有芥蒂之時,無論他做什麼,都難免帶着有色眼鏡去看。
就李濤與王樸的事來看,若兩者位置調換一下,劉承祐態度或有又有所變化。同樣的,換個人在淮東那般大權獨攬,並大肆插手州府人事安排,劉承祐或許又是一種反應。
而如果王樸也在朝中似李濤那般作爲,劉承祐是什麼想法,也不確定了。追根究底,還是權力在作怪,屁股坐在皇帝寶座上,他就得以一個皇帝的角度上考慮問題。
心思深沉,有的時候,劉承祐自己都感覺有些累......
“陛下!巡遊的軍士發現,出使河西的盧多遜歸來了!”張德鈞入帳,低聲的稟報,讓劉承祐稍微回了神。
“嗯!”劉承祐點了點頭,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誰?盧多遜?”
“正是!”張德鈞應道。
劉承祐立刻來了精神,心情莫名地愉悅了幾分,當即問道:“人在哪裡?”
“已然被引入行營,等候召見!”
“宣!”劉承祐手一揮。
很快,風塵僕僕,盡顯狼狽的兩道身影入帳,十分激動地,齊齊拜倒,口呼萬歲。
“快快平身,起來答話!”劉承祐立刻伸手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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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盧多遜與那王探事,帳中燈燭的照射之下,二人的形象清晰地印入眼簾,胡茬飛揚,毫無理節,隔着數步遠,都能聞到少許的異味。
“既然歸來,爲何不遣人通報,朕若是知道了,必定提前派人去迎接你們!”示意二人入座,劉承祐輕笑道。
“多謝陛下!”盧多遜入座,應道:“臣等進入鳳翔境內時,便聽聞陛下西幸長安,是故加速東來,想要謁君,向陛下覆命。不巧的是,恰聞陛下已然起駕還京,這才求得幾匹快馬,趕上行營!”
聽其所述,在盧多遜身上多掃了幾眼,劉承祐說道:“你們這連日的追趕,辛苦了!”
頓了下,語氣中帶上了幾分感慨,說:“朕還記得,你們西去,已經快兩年了。這麼長的時間,杳無音訊,朕也時而惦念,爲你們擔心。西出關塞,來回萬里之遙,在情況複雜的河西,想來你們吃了不少苦啊!不過,回來便好,回來便是大漢的功臣!”
“陛下有命,臣等萬死不辭!西行雖遙,但些許苦累,都是值得的!”盧多遜認真地稟道。
“張德鈞,給他們上茶,再命人準備點吃食!”劉承祐一邊吩咐着,一邊興致勃勃地看着盧多遜:“此番西行,你們的經歷,一定很精彩,同朕說說看!”
盧多遜喝了口茶,精神振奮幾許,拱手道:“正欲向陛下稟報,前年,臣等與折逋嘉施一行西向,自渭州出關北上,經蘭州,繞行舊鄯州、河州,再行北上涼州。其後繼續西進,經過甘州回鶻,跨過張掖河,進入瓜沙地區,向歸義軍宣告詔制,傳達朝廷之意。後繼續西進,過蒲昌海,拜訪西州回鶻。至於更西的地區,未曾繼續深入探尋!”
劉承祐再度點點頭,嘴裡呢喃道:“不容易啊,蘭州、鄯州、涼州,河西故地,甘州回鶻,歸義軍,西州回鶻,西域......思之,令人不禁感慨啊!你們能替朕走一遭,也算全了朕一個念想!”
“這也是臣等的榮幸!”盧多遜說道。
“就你所觀,西北故地,情況如何?”劉承祐問。
盧多遜稍微組織了下語言,稟道:“就臣看來,西北諸州,形勢十分混亂,諸族雜居,各據一方,占城爲王。大唐舊土、城邑,爲吐蕃、土谷渾、党項、回鶻、羌等諸族所佔據,當然,也有爲數不少的漢人遺民,但多與諸族融合雜居。
西北雖亂,但整體局勢可稱平穩,以甘州回鶻、歸義軍、西州回鶻勢力較強,剩餘的區域,多爲吐蕃人所佔據,然吐蕃自分崩離析之後,各自割據,散如泥沙,影響反而不如諸方勢力。
又有葛邏祿、九姓烏護、于闐等部族,分佈西域諸城......”
“聽你這番概述,情形要比想象中的還要複雜,還要混亂啊!”劉承祐說道:“不過,亂也有亂的好處,若是西北真出現了一個統一的強橫勢力,對大漢可不是一件好事!”
“陛下所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