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孫公佑,是劉備早期的重要謀士之一,可是《三國志》上他的傳記短小得令人髮指,貌似除了奉命去聯絡過袁紹和劉表以外,就沒幹過什麼正事兒。估計這位也就一字面意義上的“名士”,就靠着名頭來幫人牽線搭橋了,也正因爲如此,雖然沒什麼用,劉備還挺看重他。
從此是勳就跟着孫乾讀書了。孫乾的名頭倒也不是蓋的,但凡經書上的問題,只要是勳提得出來,他就全能回答得上——至於靠譜不靠譜那就兩說了。因爲是勳發現這票古人研究經典,存在着兩個很大的弊病。一是無邏輯,貌似夫子的理論除了用“仁”、“忠恕”等幾個大而化之的抽象概念能夠串起一部分來以外,其餘全是散的,相互間全不挨着,並且經常矛盾。對此漢儒滿不在乎,大家只在文字和句逗上死摳,從來不琢磨各句話之間有沒有更深層的內在聯繫。
其實這毛病也是夫子留下來的:“詩三百,一言以蔽之……”——蔽你妹啊!
二就是先有理論,再有研究,先確定夫子一定是對的,再從言辭之中去證明他對,並且完全不考慮時代侷限性和社會環境的影響。對此,是勳作爲一個兩千年以後的人,他是有自己比較獨特的想法的,但是不敢說——除非先成了大儒,否則說了也沒人聽,即便有人聽到了,也只會罵他是異端,朝他扔石頭。
好在是勳不在乎,經學只是他向上爬的墊腳石而已,他不想當鄭玄,也不怎麼想當孫乾,在亂世當中做個學者,就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呢嘛——好歹也得做個豪門的清客啊!
只可惜,對這賊老天還真是不能存什麼奢望,這才春盡夏來,統共學了不到三個月,孫公佑就要離開北海國。
原來那回是勳他們從復甑山上下來,回到營陵一彙報悲慘遭遇以後,孔融、是儀、王效、王修等人一方面重新部署國中防禦力量,一方面趕緊再派人到各處去哨探。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雖然從王忠嘴裡打探到了北海的情報,黃巾賊卻並沒有大舉入寇的跡象,反而從琅邪轉道泰山、濟南、平原,直奔冀州勃海郡而去。
後來才得着比較確切的情報,原來就在同一時期,黑山的黃巾餘黨於毒、白繞等人也率兵東出太行山——估計這兩支革命隊伍是打算在冀州境內會師。王修擔憂地說:“青州賊三十萬,黑山賊十餘萬,倘若合兵,關東再無寧日矣!”
倒是孔融沉着冷靜,並且還安慰他說:“袁本初方領冀州,他四世三公的出身,難道還怕黃巾賊嗎?有他坐鎮,諸君不必煩憂。”
後來是勳聽說了這話直撇嘴——四世三公跟能不能打,怕不怕黃巾又有什麼邏輯關聯了?想不到孔融還是個“唯血統論”的反動分子哪!
不過事後的發展完全出乎孔融的預料之外。且說黑山賊出了太行山以後,並沒有深入冀州——因爲袁紹陳兵界上,防備得非常嚴密——而是南下先殺入防備薄弱的魏郡,然後渡過黃河,進入了兗州的東郡。東郡太守王肱無法抵禦,就經過袁紹的介紹,去河內接來了一支客兵——行(代理)奮武將軍曹操。結果曹操在濮陽城下大敗黑山賊,把他們又趕回河北去了,並且隨即就鳩佔鵲巢,代替王肱當上了東郡太守。
袁紹繼續在邊境線上如臨大敵地目送黑山的殘兵敗將退回太行山區。然而這位可憐的“四世三公”出身的袁大公子,簡直有如風箱中的老鼠一般,兩頭受氣,兵馬全都用來防黑山了,結果被張繞、管亥領着青州黃巾直插他老窩勃海,差點兒就直接端了他起家的根據地——勃海郡治南皮。
袁紹沒有辦法,利用完了代理奮武將軍的曹操,再利用正牌奮武將軍的公孫瓚,派人向右北平求救。於是公孫瓚領兵進入勃海,在東光殺死了張繞,趕跑了管亥,甚至一路追殺到平原境內,還把個小弟劉備就留下來做了平原縣令,往青州插進來一根釘子。
青州黃巾這一下差點兒就被打殘,只好在平原、東郡的邊境線上來回轉磨,又先後遭到曹操、劉備這兩大狠人的不斷追剿。孔融等人得着這消息是彈冠相慶啊,感覺用不了多久,管亥就得授首,青州就能太平。
不知道爲什麼,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勳眼前突然冒出來管家那小羅莉嬌俏的面孔,還有高高噘起的紅脣——黃巾要是完蛋,估計管家父女一個都跑不了吧,象他們這種頭領級別的人物,各郡縣肯定是畫影圖形要全力追緝啊。
青州黃巾徹底離開琅琊國,並且很快就被打殘以後不久,孫乾向是勳告別,說:“孔北海久欲請康成先生返鄉,天幸黃巾已散,南路通暢,故此命我前往琅邪去促駕。且待迎康成先生歸來以後,乾定將宏輔導入先生門下。”
是勳連聲道謝。做孫乾的弟子跟做鄭玄的弟子是截然不同的,他們前一個就好象普通的大學講師,後一個則是學術界的泰山北斗……或者不如說,是目前最大的學閥,有他的名聲罩着,估計自己很快都能得着做官兒的可能性吧。
這時候想做官主要有三條途徑:第一是蔭繼,二千石以上官員可以推薦自家的子弟入朝去當郎官——是儀不到二千石,可就算他到了級別,家裡還有四個活兒子呢,什麼時候也輪不到自己這個侄子啊。,再說了,這時候入朝……從董卓、呂布、王允,再到後來的李傕、郭汜,貌似就沒一個好相處的,不定那天莫名其妙地腦袋就掉了。
第二條道路是舉孝廉,然後公車入京。一方面如前所述,這會兒都城不大太平,長官都是些殺人魔王,能不去還不是不去的爲好;另方面,舉孝廉是地方長官的責任,那是勳就必得先拍舒服了孔融的馬屁。第三條道路是跟是儀一樣,應縣衙乃至於郡府、國府、州府的徵召,去當個屬官,將來長官高升以後,就有機會被推薦做正牌地方官——同樣,也得先捋順了孔融的毛才成。
所以學習生涯暫停以後,是勳就找了種種藉口不回營陵,仍然在劇縣跟着是儀,幫忙做些日常工作,以便好找機會再次接近孔融。是儀這些天忙得是腳跟踢後背,有個挺機靈的侄子而非那不成器的小兒子是峻幫忙,真是求之不得。是勳這時候勉強能夠勝任一些公文往來,而且比起那時代大部分官僚來說,他算術能力也比較強,普通記個數,算個賬啥的,全都難不倒他。
就中也見過幾次孔融,他又把絞盡腦汁回憶起來的幾首陶詩殘篇,改巴改巴地獻上了,孔融照樣鼓掌讚歎,似乎兩人的情感距離又有所拉近。是勳有時候也挺懊悔的,既然喜歡陶淵明的詩,當初自己怎麼不多背上幾首呢?爲啥只是找各種選本來欣賞,而就沒想着去搞本兒全集來讀呢?
孔融仍然忙着招兵買馬、積草屯糧,因爲誰都不知道青州黃巾在走投無路以後,會不會重新殺回青州腹地來——終究這裡是他們的老家,地形熟悉,還有很好的羣衆基礎。不過孔融拿手的是興教育、辦學校,是跑各處去表演親民戲文,招兵和練兵都非長項,也完全不合他的胃口,所以就把這一重擔全都架到是儀肩膀上去了。
然而是儀對此也是二把刀,花了小半年的時間,纔剛招募上來四五千人而已,還都甲冑、器械不全——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國內的錢糧有限,這倒也不能全怨他。可是是勳曾經見過幾回大伯父招上來的那些傢伙,就見大部分都身子歪着、單腿抖着、嘴巴撇着、眼睛溜着,不用問,全是些地痞流氓啊。這類東西就只會起鬨架秧子,他們怎麼能夠上陣去打仗?
並且是儀也壓根兒不會訓練,雖說幾乎每天都跑營房去看士卒出操,可是不但操得好不好他壓根就瞧不懂,而且十天裡有六天,士卒們都找各種藉口來罷操——什麼太陽毒啊,什麼下雨了啊,什麼日子不吉利啊,什麼昨晚炸過營沒睡好覺啊……
我去~是勳聽說以後就差點兒沒給衝一跟頭——這本鄉本土的,就在國都邊兒上你們還能夜驚炸營?那隻要拉出去三五里地,不用見着黃巾就鐵定全數跑光啊!
這很大一個原因在於北海國內沒有大將坐鎮,正所謂“國中無大將,是儀管練兵”,稀稀拉拉十幾個中下級軍官都是老兵油子,還屬於那種長年戍守地方沒怎麼上過陣的老兵油子,就會欺上瞞下,糊弄是儀了,有他們領着,軍隊怎麼可能有戰鬥力?是勳實在瞧不過眼,就跑去跟孔融商量,說東萊太史慈勇猛過人,你又對他有恩,不如寫信招他來相助吧?
孔融一臉嚴肅地回答道:“餘之賙濟太史,是因子義代郡中受過,又素有孝子之名,然而施恩豈能望報?他終究是東萊之人,又曾在郡中爲吏,貿然延聘而來,恐有礙於蔡太守的顏面。況且,將在謀而不在勇,太史子義雖負勇名,亦恐非大將之才啊。”
是勳聽了這話,氣得差點兒沒吐血。確實說將在謀而不在勇,但一方面根據自己的觀察,太史慈這傢伙不是一勇之夫,他也挺有頭腦的,另方面……他喵的還說什麼謀將,國內現在連勇夫都沒一個好不好!可是他從孔融臉上讀到的神情是:“薑還是老的辣,年輕人沒經驗,你還得多跟我學着點兒啊。”他就只剩下暗恨了,沒法兒再繼續開口勸。
就這麼着,在國都又呆了一個多月,是勳是越琢磨越不靠譜,越尋思越感到害怕。孔融是曾經被黃巾包圍過一回的,全靠太史慈向劉備借了兵才倖免於難,也不知道歷史會不會還按照這一趨勢發展。自己要是繼續留在孔融身邊兒,說不定哪天就也落到圍城裡去——是啊,堂堂孔國相是沒在圍城中掛掉,可他身邊一個無官無職的小小的自己,天曉得有沒有那個命啊!
說到了,絕對不要對賊老天存在什麼幻想,抱有什麼奢望——老子還是先閃了吧。
於是他又找個藉口,辭別了孔融和是儀,匆匆地就趕回了營陵是宅。才進家門,就聽見老大是著跟老四是紆在吵架,一個說:“你妹啊!”另一個加重了首字的語氣:“你~妹!”
是勳覺得自己的腦袋有點兒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