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勳聽這聲音挺耳熟,回頭一瞧,原來是個十二三歲的少年,穿一身縮小版的筒袖鎧,腰配短了半截的環首刀,倒是顯得頗爲英武。他心說小男孩果然對這種新式兵器沒有抵抗力啊,拋石車對於他來說,就是個巨大的玩具吧。
當下招呼郭淮、諸葛亮:“此曹司空二公子也,都來相見。”
二人聞言,趕緊過來見禮。那孩子自然便是曹丕了,他正正經經地還了禮,然後說道:“卿等礟發得甚好,家父頗爲讚賞,已記下卿等之功——未知難否?吾可能發上一礮?”
是勳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測算方位、距離,頗爲高深,吾亦不能爲也。然取準後發礮則易,丕兒自可來試。”因爲曹丕還未冠禮,沒有取字(雖說是勳知道他的字),所以還只能稱呼他的名。
是勳對曹丕的印象一直不錯,這一方面基於前世的先入爲主,一方面則來自於現實的感受。原本歷史上的魏文帝,論武不及乃父,論文不及其弟,治國平平,奢靡頂尖,但他幾乎是完美地繼承了曹操性格里的文青屬性,包括跑王粲墳上去學驢叫,故意帶于禁去瞧“水淹七軍圖”,你可以嘲笑這人很沒溜兒,但不能否認他很有性格,不是普通冷冰冰的政治模板。而且三國二代目裡面,銼子裡面拔將軍,也就曹丕還算不錯了,當然啦,他兒子曹叡更強,可惜得算第三代。
至於這一世,曹丕、曹彰倆小子在司空府裡,就是調皮搗蛋的代名詞,三天兩頭闖禍。可是相比老實木訥的好孩子曹昂,是勳反倒更喜歡這倆調皮孩子——只要不鬧到他自己頭上來。而且因爲這一世曹昂還沒掛,所以曹操把全部心血都傾注在長子身上了,對於幾個小的,基本上放羊。按曹操的話來說:“小兒焉有不頑皮者?待大些再教訓彼等。”
所以也不管曹丕有沒有得到曹操的允許,還是自己偷跑過來的,是勳都答應讓他打一礮。當下郭淮、諸葛亮調校好了距離,士卒們拉下拋杆長端來,用皮索固定好,在其末端的皮兜裡置入火藥球,是勳便指點曹丕:“待燃了火,可速斷其索,自然發出。”
曹丕就腰間拔出小號環首刀來,雙手緊握,一副躍躍欲試的興奮勁兒。於是郭淮、諸葛亮小旗揮下,兵卒點燃藥捻,是勳大喝道:“可矣。”曹丕急忙一刀斬下,“呼”的一聲,火藥球便被拋射了出去。
是勳遠遠望着火藥球的軌跡,心裡不禁在想啊,這回要真拿下了鄴城,估計曹老二沒法再去擄了甄氏吧?按照原本的歷史,鄴城得在四五年後才被攻破,這會兒別說曹丕還小,就連甄氏都還只是個小蘿莉呢。就不知道能讓曹操父子全都垂涎,這姑娘長大了得有多漂亮?比不比得上我家的甘氏?當然啦,他也就是這麼隨便一想,並沒有什麼貪慾——他又不是光源氏,不打算搞什麼“蘿莉養成計劃”。
正這麼胡思亂想之際,忽見城上正當火藥球拋擲的方向,又有塗泥的草簾張起。是勳心說不妙,果然三成的火藥球直接拋入城內,三成砸在城牆上,火焰紛紛飄落,於敵無傷,剩下三成全都打中了草簾……
審配的心思果然敏銳,應對果然迅捷,真勁敵也!
曹丕打出去那發火藥球,是直接拋入了城內,所以他倒並沒有什麼不愉快,反而雀躍鼓掌。是勳拍拍他的肩膀,說礟也打過了,你還是趕緊回去吧,省得你爹擔心——曹丕行一禮便轉身跑了。
郭淮、諸葛亮都來問計,說咱們是就此停手呢,還是換個方向打別處?終究草簾並未佈滿城頭,只是遮護住了主攻的那一段而已。是勳說打別處沒有意義啊,還是別浪費彈藥了,且另待時機吧。
好在因爲草簾的遮護,城上守軍只能從草簾縫隙中朝外射箭,箭羽又比先前稀疏了很多,眼看填壕的進展非常順利,估計再有兩三個小時,就能填平十丈多寬,足夠向城牆發起進攻了。然而正在此時,突然城門打開,一列騎兵呈縱隊衝殺出來,手挺長矛,直朝轒轀撞去。
所謂守城,並非僅僅防護城牆而已,不時開門反擊,迫使對方難以組織起有效的進攻,才屬王道。這點曹洪也是有所警惕的,當即下令,命部將路招率騎兵前往應戰。袁軍只來得及破壞三輛轒轀,殺傷曹家步卒四十餘人,一見敵騎殺至,趕緊轉身縮回了城內。隨即城上又有羽箭射下,路招等急忙後退。
類似的突擊和反突擊,此後又再多次上演,最終轒轀被破壞了一小半兒,但曹軍也填平了六、七丈城壕。約摸午後申時,曹洪見填壕的步卒皆已疲憊,於是下令收兵,與是勳一起返回大帳,來向曹操繳令。
曹操挺滿意,雖然一整天都沒能靠近城牆,但已經迫使袁軍放棄了鄴城東門南側的羊馬牆,並且填平了一段城壕,若無拋石車和轒轀建功,估計再有三、五天也未必能夠取得這般輝煌戰果。而且正面強攻,死傷必重,如今一整天才不過死了五十來人,傷兵不到兩百,簡直就是奇蹟。
當下誇讚了曹洪、是勳、劉曄一番,記下功勞。完了詢問曹洪:“子廉以爲,明日可蟻附否?”曹洪答道:“蟻附傷損太大,洪以爲明日再以礮遮護,以轒轀填壕,期以後日,可試用穴。”
荀攸望向劉曄:“若穴時,必近城下,則轒轀可闢箭矢,難闢木石,子陽可有所計?”
劉曄還沒回答,曹洪先說了:“故此明日再填城壕,後日乃可多處並進,假作蟻附,以牽制城上——敵安得有如此多的木石?”
是勳心說你剛纔反對蟻附,我還當你突然轉了性,變得謹慎起來了,敢情最終還是要用蠻力啊。
就聽劉曄答道:“臣當籌思良策。亦可造衝車、雲梯,門、牆並攻,以分敵勢。”曹操說那好吧,你下去仔細考慮一下,袁紹的大軍就在附近,咱們不能在城下折損太多兵馬,也不能因爲損失大了,造成士氣低落,得隨時防備袁紹來襲纔是。
於是散帳,是勳纔剛出門,就被劉曄給叫住了。劉曄懇求說,你的拋石車既然已經都搭起來了,那麼工匠們暫時沒活兒了吧,能不能借給我?我這兩天還得造很多攻城器械出來,人手實在不夠用啊。是勳答道:“礮每日亦必檢修,須留下三五人,餘皆可撥付子陽也。”
劉曄道謝而去。是勳回到自家帳幕,先喚來羅元霸,讓他攜帶工具,領着絕大多數匠人,都去劉曄帳下聽用,然後便命人送上膳食來。可是還沒等動筷子呢,突然曹操遣人來喚,是勳只好空着肚子,急匆匆前往——他心說又出啥事兒了?
進帳一瞧,這回是開小會,只有荀攸、郭嘉兩人在,正在傳看一張麻紙。曹操坐在上首,面色陰冷,一指是勳:“與宏輔看來。”是勳接過麻紙一瞧,原來是封給曹操的信,先瞧署名,乃“太中大夫下吏融”——孔融孔文舉是也。
孔融最近的狀態越發有病,本身不做事,還老陰陽怪氣地跟曹操擰着來。是勳心說這真是“NO ZUO NO DIE”的節奏了,你的好基友、大嘴炮禰衡都給轟荊州去了,你就一點兒都不警醒嗎?孔融這貨,就很有點兒後世清流的味道了,倒不能說提出來的意見全都不對,但往往是雞蛋裡挑骨頭。而且說話容易做事難,不做事不會犯錯,但凡做事總難免有疏漏,光會挑錯,不會做事,外加提不出任何解決問題的途徑來,那除了打擊做事人的積極性以外,究竟還有啥意義?
而且最要命的是孔融的態度,總是不陰不陽,或嘲或諷,你要是真對曹操直言不諱還則罷了,曹操也不是毫無度量之人,可你總是這種彆扭態度,泥人兒也有脾氣啊,更何況曹操呢?
本來孔融作死不幹是勳的事兒,但要命的是他們是家原本在北海便是孔融的僚屬,他雖然初仕是在徐州,可別人要真揪根兒,也勉強算是孔融的故吏。以這年月的社會風氣來說,老長官要是出了啥事兒,故吏不救,即爲不忠,是會遭到輿論譴責的。雖說袁譚戰敗,除了個王修以外,青州舊吏紛紛落跑,亂世之中這纔是常態,但是勳與他人不同,頭頂着“鄭門弟子”、“文學大家”、“經學新秀”等等高帽子,但凡踏錯一小步,必遭士林大加撻伐,就肯定有帽子要丟。
所以你說,要是真跟原本歷史上一樣,曹操最終要殺孔融,是勳是救還是不救?不救必遭人罵,救了得罪曹操。尤其是,倘若真理確實在自己這一邊兒,得罪曹操就得罪了吧,問題在於,是勳本人並不覺得孔融毫無取死之道……
要不要先私下跟曹操打個招呼,你將來倘若想殺孔融了,得允許我裝模作樣勸一勸,你千萬別生氣,你得考慮到我的立場問題……對了,還有太史慈,子義跟自己不同,是天生的義人,曹操若殺孔融,他會不會因此懷恨在心,甚至背反曹操呢?
是勳手捏着這封信,還沒來得及瞧,就覺得腦仁兒發疼——你瞧曹操的臉色,不用問,孔融又說胡話啦!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