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前諸葛亮難做,事後諸葛亮好當,等到謎底一揭開,此前的種種細節,內含種種隱秘,也就可以徹底貫連起來了。
是勳在孔融面前抄“采采榮木”,當時只有孔融和是儀兩人在場,怎麼就能在短短一年內傳到了徐州曹小姐的閨房裡來了?一條可能的途徑是孔融對外透露的,但是勳在北海呆了大半年,就沒聽到士人羣中傳出自己什麼詩名,鄭益、王忠等人日常來往時偶爾說起來,也光提“死去何所道,託體同山阿”了,豈有牆內開花牆外香,青州抄詩徐州知的道理呢?
那麼只有另外一種可能性,這事兒是是儀告訴了是著、是紆,然後這兄弟倆告訴了是寬,再通過是寬告訴了曹家……
哪兒這麼巧啊,是寬一見到下雪就不由分說地扯着自己遊園,遊園就遊園吧,又能迎面撞見主人家小姐,撞見了互相不迴避,還跟一起搭話,然後才兩句話就扯到自己頭上……除了下雪是偶然,其它都是你們早就計劃好了的對吧!是你是大導演昨晚臨時編出的劇本兒對吧!
是勳這個懊惱啊,怎麼一着不慎就踩了是寬挖好的陷坑呢?可是轉念再想想,自己就算能夠未卜先知,早就料到了這一切,這大坑該踩還是得踩——難道族兄要扯你去遊園賞雪,你能夠撒潑打滾地不去嗎?難道迎面撞見了曹小姐,你能夠裝小丑讓對方徹底放棄你嗎?
再退一萬步說,哪怕沒有這齣戲文,是寬既然打定了主意讓自己娶曹家小姐,還寫信通知是儀,是儀就有九成的可能當即應允,他是自己名義上的伯父,更是是家的大家長,難道自己有拒絕的權力嗎?別說娶曹家小姐了,哪怕大家長讓自己娶沈元那鳥人家的女眷,自己也只好捏着鼻子認了不是嗎?
太祖爺在《湖南農**動考察報告》中曾經說過:“這四種權力——政權、族權、神權、夫權,代表了全部封建宗法的思想和制度,是束縛中國人民特別是農民的四條極大的繩索。”今天是勳算是領教到了族權的厲害啊,切身感受到封建族權對自己的禁錮和摧殘哪——可是沒有辦法,在這個時代,要想好好活下去,就沒有什麼個人自由可言。
他咬緊牙關,努足力氣,還想繼續掙扎:“何不將曹氏女許配給八弟?”是峻也還沒說定親事哪吧,他是你們親兄弟唉,沒事兒總扯上我幹嘛?
是寬搖搖頭:“子高無行,如此大事,他如何能夠擔負?”說着話又習慣性地拍拍是勳的肩膀:“宏輔,休要總將自己當作是外人。你我同祖兄弟,叔父又已過世,你無所依靠,便將家父當作你親生父親,將我等當作你親兄弟便可。是家能否在徐州站穩腳跟,進而能否廣大門楣,便全靠你我,還有文通啦,便連大兄也是靠不上的。”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是勳再沒有任何推搪的理由。事後他自己安慰自己:“生活就象是被強姦,要是註定了無法反抗,那還不如閉上眼睛默默地享受吧。”曹小姐不難看啊,反正自己此生註定要因家長之命、媒妁之言去討一個陌生的女人爲妻,與其兩眼一抹黑地不知道撞見什麼姐,那還不如就曹小姐吧。曹豹雖然在歷史上只是個打醬油的,可在現實裡終究是徐州數一數二的豪強,能沾他多少光就沾他多少光吧,難道你還癡心妄想娶曹操的閨女不成麼?
可是轉念又一想,不妙不妙,就跟曹小姐這短短几句話的接觸,她貌似是個喜歡詩歌的女文青哪,一旦娶進門來,日夜相見,那還不立碼露餡兒啊?拍拍腦門又想,不怕不怕,老子有神器“夫權”在手,她難道還敢胳膊肘朝外拐,去揭穿老公的真面目嗎?
他就這麼患得患失地迷茫了一上午,下午曹豹派人來找是氏兄弟,說“使君召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是勳就覺得曹豹對自己的態度更熱絡了許多,難道說他閨女已經回去稟報了,說瞧見是家七公子了,人品不錯,或者是寬已經去跟他講好了,說我家七弟“應允”了婚事,現在就等父親大人的尊命了嗎?是勳卻是一腦門的官司,不敢正眼去瞧曹豹。
曹豹帶着是氏兄弟去拜見陶謙。就見這位大名鼎鼎的徐州刺史,滿臉的褶子,鬚髮皆白,果然眼瞅着就已經風燭殘年,沒幾天好蹦躂了。瞧上去陶謙跟是寬很是熟絡,寒暄過後就問:“此前所言,叔勉可考慮好了嗎?”
是寬畢恭畢敬地回覆說:“多承使君厚愛,然而小人先得安頓好家族,纔好應使君的徵辟。”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陶謙說着話,又把目光移向是勳,“聽聞令弟也是一時俊彥,可願來州中爲掾麼?老夫這裡實缺人才啊。”
是勳還沒打好主意上不上陶謙的賊船——要是真跟曹家結了親,估計就逃不掉了,不過現在還是能避開就先避開。於是他趕緊推辭說:“小子年紀尚幼,學問未通,恐負使君所望。”
“令兄學識俱嘉,你兄弟既然相聚,便多向令兄請益吧。”看起來,陶謙也只是瞧在是寬的面子上隨口招攬,並沒有一定要召是勳入幕的意思。不過他這隨口一說,倒是啓發了是勳,對啊,以後我就追着是寬請教經學,說自己必須得一門心思放在學習上,詩歌小道,暫且拋去腦後,那不就得逃大難了嗎?
就聽陶謙又問是寬:“還有那件事……”
是寬微微一笑:“曹叔元已然應允,正等家父遣人來納采,可與我這七弟結爲良緣。至於那一方……”
陶謙連連點頭:“甚好,甚好。你且放心,只要尊翁應允了,老夫親自去尋子仲議親,他斷無不允之禮。若兩門親事能夠同日成禮,實足以爲佳話,我徐州也自然安泰了。”
我靠,原來總導演是陶謙哪!估計這事兒自打是寬上回從荊州逃回來,來拜謁陶謙的時候,這一對狼狽爲奸的傢伙就已經定下了吧。不過那時候是寬可能還不知道有自己的存在,他給曹氏女預定的究竟是誰呢?難道是是峻……
是勳不禁在肚子裡開始了一長串的推理和演繹:自己是從未來穿越過來的,這隻小小的蝴蝶還沒怎麼扇動起翅膀來,倘若沒有自己,這撮合曹、麋兩家拐彎兒成爲親眷的計劃,究竟會不會成功呢?曹家小姐確實可能嫁給是峻,而至於她做呂布小妾的事兒,八成只是演義的虛構。可是麋竺的妹子,歷史上是嫁給了劉備啊,沒是寬什麼事兒……
再轉念一想,這年月並不講究從一而終,就算麋夫人不是黃花大閨女,只要老公不在了,她照樣可以改嫁給劉備嘛。終究麋竺把妹子獻給劉備,那是政治需要,是爲了保證自己在劉備集團中的地位牢固而不可動搖,而劉備娶麋竺的妹子,也是爲了順道求取大舅子的財產。話說劉備除了第一任老婆後來被呂布所奪,歷史上沒有留下名姓來以外,從麋夫人開始,到後來的孫夫人,再到入蜀後的吳夫人,就全他喵都是政治聯姻的產物啊……
說不定麋夫人真是二婚,所以不怎麼被劉備所喜愛。要不怎麼劉備稱帝以後,竟然追封了小妾甘夫人爲皇后,那個自己逃回孃家去的孫夫人不用說了,結局不詳的麋夫人也沒落着個皇后的名份呢?
不好,走神了,腦補過多,於己無益……拉回來考慮最重要的問題,劉備最終得以入主徐州,那就是說雖然拐彎兒聯了姻,曹、麋兩家的矛盾卻並未得到緩解,是因爲其間又出了什麼事兒呢,還是必然會如此呢?
從州府中回來以後,是氏兄弟就投入了繁忙的買地置莊的工作。是寬已經寫了書信,派人送去諸縣的曹氏別院,要老大、老四帶着家眷,保着財產,趕緊都到郯縣來。他在曹豹的幫助下,很快就在郯縣城南買到了一頃多水澆地,並一處小莊子。只可惜這幾年徐州還算比較安泰,而從北方避難涌入的士庶又爲數不少,所以幾座中心城池附近的閒田數量有限,即便曹豹再怎麼幫忙巧取豪奪,也很難購置到成片的良田了——成片的良田全捏在豪門手中,別說曹豹了,就算陶謙也沒必要爲了是家去特意開罪他們。
據說南邊兒的廣陵郡本多沼澤,有些地勢還算不錯的,只要把水排幹,就能種稻,因爲戶口較少,所以這類田地還能購入一些。所以是寬留下是勳整治新購進的莊院,自己很快就啓程往廣陵去了。
是勳在莊院中忙前忙後,一連忙乎了小半個月,纔等到是著等人到來。是著還則罷了,他對是紆真是盼星星、盼月亮地思念哪,於是一股腦把莊中事務全都扔給了這位四兄,自己趕緊扯着大兄“研究學問”去了。
臘月,是儀從北海遣人送信過來,不出是勳所料,他完全應允了是寬的計劃,就請臨沂王氏的大家長王融幫忙向曹家納采,請陶謙幫忙向麋家議親和納采,還說不必等待自己主持,可由是著暫代父職,儘快幫三名兄弟(也包括是紆和王家)敲定和完成婚事前的各種準備工作。是勳是徹底的無法可想,只好假裝“婚前綜合症”發作,整天窩在屋裡讀書,所有的事情全都拜託是著(其實真忙活的是是紆)了。
除夕前不久,是寬終於從廣陵歸來,此行不僅購得了一處莊院,十好幾頃地,還帶回來一個人,聲稱乃“小妹之良配”。是勳乍見就不怎麼喜歡這個傢伙,只見他年近三十,白麪長鬚,倒生得一副好皮囊,可是脖子總是梗着,下巴總是翹着,嘴巴總是撇着,眼神總是四十五度仰望星空——你誰啊?哪兒學的這份狂勁兒?
可是等是寬一給介紹姓名,是勳立刻就給跪了——我靠原來是這尊大神,果然狂得出名,狂得性格,狂得讓絕世梟雄都要翹大拇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