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阪,在後世陝西省洋縣東部的龍亭山麓,因“山阪赭色”而得名。龍亭山正當子午穀道口,曹真率軍自北而來,深恐倉促用兵,軍力不足,故此出谷後即略偏東去打石泉城,以接應牛金、申儀等——如今他多少有點兒後悔,早知道蜀人在石泉留兵不多,我就當先遣一路兵馬或自北道而攻赤阪,或自南道指向成固,不該在石泉城下多耽擱好幾天的時間啊。
等到攻克石泉,兩軍順利會師,除去交給馬謖去取南鄉的四千人,尚有二萬五千大軍,便即浩浩蕩蕩向赤阪進發。西行居高臨下,從山谷間突出,一開始氣勢頗爲攝人,然而一旦抵至赤阪附近,情勢便即陡變——馬超親率數千精騎從側翼殺出,魏軍雖有提防,終究難當西涼騎兵驍勇,當即被殺數百人,部伍混亂。曹真被迫率軍後撤,在高阜上背山紮營,馬超即於阜前馳騁搦戰——有種你下來呀!
曹真登高而望,但見馬家騎兵人馬盡皆高大雄俊,鎧冑鮮明,長槊耀日,且進退趨避,極有章法,實勁敵也。話說馬超昔日爲曹操所敗,被迫逃依劉備,當時麾下還剩了千餘西涼舊部,此後鎮守武都,即以此爲基礎,從氐、羌中招募部署,好不容易纔攢起了這三千家底,那簡直就是王牌中的王牌了。
曹真當即慨嘆道:“吾聞陛下昔日曾言:‘馬兒不死,孤不得安。’今信也夫!”隨即搖搖頭:“若俊乂在此,或可催破之也。”
其實他的意思,張郃長期鎮守陳倉,與涼州相鄰,也招募了不少涼州騎兵,要是把那些涼州騎兵拉過來,估計就能與馬超好好較量一番了——不過張郃如今還在陽平關外呢,而且散關故道雖比褒斜、儻駱等道好走,也未必能夠攜帶太多戰馬……可是曹真話沒有說清楚。當即惱了身旁一人,拱手請令道:“某觀馬兒,不過插標賣首耳,請率本部出營破之!”
曹真轉過頭去一瞧。此人非他,正乃平西將軍徐晃徐公明是也。要說徐晃投曹,本在張郃之先,其後二人名位相若,同守關中。受夏侯惇指揮,相互間就一直彆着苗頭呢,競雄之心很強。如今曹真說若張郃在可破馬超,徐晃當場就急了:你當我是空氣嗎?我哪點兒不如他張俊乂?!
曹真急忙勸慰道:“某非敢輕忽公明也,然所將多步,騎士不足,今觀馬家騎甚勇銳,恐不易破也。”
徐晃剛纔熱血上頭,說要擊破馬超,這會兒想想。也覺得難度挺大。不過麼——“可以長矛爲陣,間雜勁弩攢射,使不能前,徐徐逼退之,君侯繼之,攻破赤阪,則馬超無可依據,必爲我所破也。”
在當時的戰場上,確實騎兵爲最強有力兵種,但並不是說就可以吊打一切其它兵種了。原本匈奴騎兵威猛無儔。卻被漢兵以強弓勁弩和長刀步卒驅之漠北,所以關鍵在於你怎麼個打法。中國人對付遊牧騎兵,那是有一套世代傳承的完備戰術體系存在的——當然這一體系也需要強大的動員力和經濟力作爲支撐——後世挫於北方遊牧行國,多是因爲朝政腐敗導致軍隊素質下降。還真不是步兵不能破騎之過。
再說了,赤阪附近的平原終究狹窄,不比涼州廣漠,馬超的騎兵缺乏足夠迴旋餘地,徐晃有信心陣而後戰,一點點將其逼退。一旦能夠趁機拿下赤阪。那麼就憑馬超這幾千騎兵,缺乏堅城爲依託,根本不是曹魏方數萬大軍的對手。
曹真當下頷首,但是說:“方遇挫,士氣不振,且休整一夕,明日再戰可也。”
於是第二天一早,徐晃早早地就揮軍出砦啦,列開陣勢,以迎馬超。馬岱率騎兵前來衝陣,被徐公明三個步兵方陣互爲依託,近用矛刺,遠以弩射,就跟狗熊撞見只蜷成一團的刺蝟一般,簡直找不到下嘴處,只得暫退。
回來稟報馬超,馬超就說了:“彼等逼我,然亦不能破我也。但赤阪不失,即此周旋,不須十日,敵必糧秣不繼。只恐曹真趁隙去奪赤阪。”如今赤阪城內不足兩千步兵,守將名叫劉寧——“誰識此人勇懦?”
漢中將皆保,說劉寧與杜路都是漢中本地人,最擅長防守,可稱“雙璧”。馬超心說哪兒來的鄉下武將,也敢被目爲“璧”?想想終究不放心,即遣部將陳曶率一千兵去增援,即於赤阪西更立小砦,以爲依託。
那邊徐晃暫且逼退馬家騎兵,曹真即命牛金率部直取赤阪。其實赤阪無城,只是法正新規劃的一處砦子而已,依山而建,樓櫓密佈,土垣圍繞,最外面還有七重鹿角。牛金乃使步卒以大盾遮擋,護長矛兵挑開鹿角,砦中見得,當即箭如雨下,魏軍折損甚衆。
於是回報曹真,說若無器械,赤阪難下,還是先好好地整備一番,明天再去攻砦吧。曹真皺眉道:“吾既入平,騎鋒在前,如何久守?”徐晃所部不可能一整天再加一整晚都這麼排列陣勢,神經緊繃地防備敵軍騎兵,除非退回高阜上去,否則好地勢都被蜀人佔完啦,平地難以立營——你說要等明天再打,那咱們就得退啊,今天這些死傷難道白扔了不成麼?
再說了,你在高阜上也不合適建造攻城器械啊,就算造完了,怎麼拖下阜來就是一大問題……
當下一揚馬鞭:“土壘木砦而已,摧其外壁,何須器械?若牛將軍不能戰時,可歸來坐鎮,某可更代也!”牛金無奈之下——他雖然就理論上而言不歸曹真統屬,在軍事會議上可以跟曹子丹對着幹,但終究論品秩、名望,盡皆不如曹真,怎麼敢讓堂堂皇帝的堂兄弟跑第一線去替換自己回來歇着呢?——只得賈勇而衝。
蜀將陳曶來救赤阪,遠遠地望着魏軍扛牌直前,以掃鹿砦,他也不理,只是隔着三百步遠安營下砦,甚至伐木爲籬,掘土爲壕。陳曶可以不理牛金,牛金可不能不理陳曶——真要是被對方把砦子立起來。隨時可以與赤阪相配合,攻擊自己的側翼啊。牛金親率兵馬前來迎戰,陳曶終究兵寡,拋下數十具屍體後不支而退。牛金率部猛追。突然側翼煙塵滾滾,馬家騎兵又呼嘯而來,當先一將頭戴鐵兜鍪,身罩金銀兩色的魚鱗甲,以紅色絲帶編綴。外罩飛雲紋的錦袍——正乃馬超馬孟起是也。
牛金知不能敵,當即勒兵而走,自身斷後。馬超疾風一般馳近,大槊一抖,直取牛金,牛金節架相還。兩人馬打盤旋,連戰了六七個回合,牛金眼瞧着部屬將將退盡,便即擺個槍花,擺脫了馬超。反手執槊,拍馬而走。誰料馬家軍中馬岱暗中取出弓箭,覷準了便是一箭射出,正中牛金肩窩,大叫一聲,幾乎墮馬。
牛金既傷,所部匆匆從赤阪砦下退去,徐晃也被迫勒束大隊,緩緩歸營。曹真來探看牛金傷勢,牛金先是破口大罵馬家軍卑鄙。然後懊惱道:“若驅賊後不深追,或不至此也。”
曹真說將軍你也不要太過自責,今天好歹已經摧破了赤阪城外兩重鹿角啦,明天咱們還是照樣打。但是更謹慎一點,應該可以直薄赤阪砦下。然後不計傷亡地拼命猛攻,我不信那麼小小砦子,三五天都拿不下來——“但徐公明逼住馬超,使難援救,不必七日。赤阪可下。”赤阪城內肯定也儲存了不少糧食,而且拿下赤阪,己軍士氣必振,蜀人士氣必跌,再進取成固也就不爲難啦。
其實馬超那邊也很鬱悶,因爲魏軍打得很有章法,整整一天,幾乎使他無隙可乘——“某若得全軍在此,何懼此敵耶?!”馬孟起這回帶來漢中的,有將近一萬五千兵馬,但是還必須協助漢中軍分兵守險——再說了,纔剛囚禁了趙雲,各砦漢中軍若無馬家軍監護,他也不放心啊——真能帶到赤阪城下的纔不過八千之衆,其中還撥了兩千人跟隨杜路去穩固城固之守了……
終究兵力對比太過懸殊,馬家騎兵固然厲害,但這也不是一馬平川的涼州,騎兵的機動性只能發揮在小規模戰役方面,而不可能對整體戰略態勢產生什麼影響——他倒是想利用騎兵之速去切斷魏軍糧道呢,問題人家後路都在山谷當中,騎兵根本就衝不進去……
算了,能拖一天是一天吧,然後可以把杜路給召回來,看眼前這般態勢,敵軍主力都在這兒了,不可能再走南路經南鄉去襲城固——就算派奇兵行去,最多三五千人,城固應該能夠守得住吧。目前我這兒可比城固危險!
於是翌日,杜路即率部歸來,與馬超合兵一處,共御魏軍。真到了陣地戰的時候,曹真反而不着急了——再說光着急也沒蛋用——遣牛金護營,徐晃卻敵,他親自率軍攻打赤阪,果然在黃昏時分基本上摧毀了赤阪砦外的重重鹿砦,逼至砦前。
所謂鹿角,那都必須要將其下端深埋在泥土當中的,僅僅找些亂樹杈子跟地上一扔,在兩軍對陣中幾乎無用,所以一晚上的時間,也不怕蜀軍偷出砦子,重布鹿角。曹真就此暫且收兵歸去,翌日再戰,攻打赤阪。馬家騎兵多番前來騷擾,都被徐晃預先料到,佈陣當道處,生生攔住。
其實曹真這一天攻砦是假,主要精力都放在了移營下山上,就在赤阪當面掘開重重堀塹,以糧車圍繞,再樹以新伐的木料,築成了三個小砦,以逼赤阪。隨即第三天上,曹子丹親自執刀督陣,宣令士卒,猛攻赤阪砦。蜀將劉寧拼死防禦,所部兩千衆一日間即折損接近三成——當然啦,魏軍死傷的絕對數字只有更多——餘亦疲累。因此當晚,劉寧便遣心腹偷出赤阪,往見馬超,跟他說我這砦子頂多再守三天,咱們不如明日內外夾擊,你接應我出來,暫且退往城固去吧。
馬超說不行,能守三天就三天,一旦被魏軍拿下赤阪,全面入平,光放膽搶掠周邊民家,便能得着不少糧草——我可是打着耗到他們糧盡退兵的主意的,豈可退卻?再說了,我也真未必能夠接應得你出來……
於是又攻兩日,赤阪城內箭矢將盡,曹真即射箭書入內,說你們趕緊投降吧,否則明日克砦後,盡數屠盡,一個不留!劉寧即於砦上當衆折斷箭桿,以示不降——當然啦,他怕動搖軍心,沒提“屠盡”之言。
可是曹真纔剛返回自家營寨,突然有快馬傳來信報:南鄉失守,馬謖敗退,巴中的蜀漢援軍即將逼近石泉了!(未完待續。)